引子(1 / 2)

王教授抓科研,王處長管行政。

兩家比鄰而居,王教授住五○三,王處長住五○四,無論大人,無論孩子,彼此來往都很親切。王教授虛懷若穀,王處長平易近人,是構成兩家友好的基礎。處長家的孩子管教授叫王伯伯,教授家的孩子管處長叫王叔。稱呼起來,非常親熱的,五百年前是一家嘛!

王處長管的事多,管的人也多。王教授隻管一項科技攻關專題,領導兩名助手,雖然也帶幾名研究生,上大課時階梯教室坐滿了學生,但並不歸他管。王處長則不同了,從蓋教學樓和家屬樓的施工隊,到教工食堂和學生食堂的炊事人員;從文書收發、教材印刷,到園藝綠化、門衛傳達;從招待所到留學生宿舍,無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之下,很忙,非常忙。相比之下,王教授可算享清福了,如果他不用和助手一起在水槽裏,洗那些實驗室瓶瓶罐罐的話,他還能輕鬆一些。

王處長當然很羨慕王教授,王教授也相當同情王處長。王處長不但在辦公室裏坐不住,回到五○四號家裏,也很少有清閑的時候。一頓飯不來上三兩通電話,是饒不了他的。王教授家也有電話,那是虧了王處長的幫忙才裝上的,外號卻叫“沉默的人”,那是一部外國影片的片名,因為電話很少響鈴。同樣,兩家安的音樂門鈴,也是一個熱鬧,一個冷清。王處長家的門鈴旋律,是貝多芬的《歡樂頌》,幾乎一天到晚,歡樂不斷。而教授家門鈴樂聲,是人人都熟悉的《祝你生日快樂》,但響的機會不多。細琢磨也有其道理,一個人一年隻有一次生日,哪能天天過生日呢!所以教授家的門鈴,便成為“沉默的人”,而且沉默得有道理,很有分寸。

不過,偶爾也有頻繁響起《祝你生日快樂》的時候,那都是找錯門的。於是王教授就得客客氣氣地對來訪者說明:我雖然也姓王,可不是你要找的王處長。你大概頭一次來,你大概不認識王處長。那好,我告訴你,隔壁這一家,就是王處長家,你按那扇鐵門上的電鈴就可以了。於是,貝多芬的《歡樂頌》響了,王處長家又來客人,又不得安生了。教授實在有些替他累,既不能為他分憂,又不好意思擋駕。看到那些求職的、謀生的、要房子的、夫妻兩地分居要求調到一起的、沒有城市戶口的,以及教授也認識的至今未能把上山下鄉插隊的兒女辦回來的,一張張可憐巴巴的麵孔,他也心軟了。

他知道,而且他也相信,王處長絕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能幫忙總是盡力幫忙。雖然,似乎他的口碑不算十分好,但教授跟他是近鄰,能理解他,大有大的難處。本來就一碗粥,供一個和尚吃,大概勉強可以充饑。現在,有七個和尚,或者八個和尚張嘴等著,那怎麼辦?王處長訴過苦:教授,除非把我剁碎了,唉唉……

他歎氣。

教授也陪著歎氣,而且很快給自己找到了心理平衡的慰藉。雖然,王處長有權有勢,日子過得很好,人人爭著巴結他,討好他,但他累得真要死,忙得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結果,背後還有人非議他,而且還有競爭者認為他的差使是個肥缺,構成對他的威脅,弄得他好緊張。這樣,王教授覺得自己這一介書生、兩袖清風的日子,倒有其難得清閑自在的優越性了。很少有人敲門,很少有人打電話,幾乎沒有任何人來求過他,托過他。甚至也不用擔心他那還要在實驗室裏洗瓶瓶罐罐的項目被誰搶走,如果真有見義勇為之士,他恨不能立時三刻將這份工作拱手讓人。

於是王教授就比王處長多一些閑情別致:譬如養君子蘭啊,這玩意如今行情一落千丈,過去價俏的時候,倒有人送給隔壁王處長家的,現在教授家陽台上也有了好幾盆;譬如養小金魚,當然在公園農貿市場,很看中那些熱帶魚,花花綠綠,煞是好看,但一次性投資太多了些,太太不批準預算,而且那些小生靈,嬌生慣養,也太“布爾喬亞”了。結果,花數元人民幣,購魚缸一口,小金魚數尾,放在書桌上,看那搖頭擺尾、悠然自得的神態,教授便想起莊子《秋水》篇裏有段有名的濠上對話:惠子日:“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也就很覺得怡神悅性的了。

王處長有時也來串串門,對教授的雅興和閑心,麵有羨色,但未談上幾句話,屁股還未坐熱椅子,他家孩子就過來叫他回家,又有客人來找他了。教授真是打心裏可憐他:“為人莫當差,當差不自在嗬!”教授夫人什麼話也沒說,隻是一笑。猜不出她是讚成先生的看法呢?還是反對先生的看法?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的,或許去年,或許前年,教授的興趣從花草蟲魚,發展到養貓上麵來了。如果說,養花養魚,還是屬於教授個人自得其樂的事情。那麼,一隻大狸花貓和它下的幾隻小貓咪,幾乎成為全家人的開心節目。第一,貓通人性;第二,貓有實用價值,可以滅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