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飯豆肚絲湯(1 / 3)

佛教上,把生死看成是氣聚與氣散,氣聚則生成為人,氣散則歸於“太虛”。也就是說,有生命的東西隻是氣的短暫聚合,但終究會回到“太虛”之中。

假如我將遠行,請把我的灰灰,撒向老家的田埂,就當給飯豆苗施肥。

一早,父親就把他燉製好的飯豆肚絲湯送到了病房。

記憶中,曬了幾天的飯豆,和著細細的肚絲,湯汁濃鬱且味道鮮美。夏天,當飯豆苗在田埂上蔓延、瘋長時,父親就會背著背簍,用心地摘下飯豆角背回家裏,然後再倒在院子裏的簸箕裏暴曬。等飯豆角曬幹了,父親用手一捏,裂開的飯豆角裏,或白或黑的飯豆粒,就會歡蹦亂跳地飛出來。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或是春節,一家人再把飯豆拿出來,下到湯裏,味道鮮美。

父親是當年工農兵學員中學醫學的,畢業後做了一輩子赤腳醫生。他對傳統醫學還是很有一些研究和見地的,光這飯豆,就有說道,他說:“李時珍曾經說過‘此豆可菜、可果、可穀,備用最好,乃豆中之上品’。有了這個,我們一個冬天不用買菜。過年時,燉上肚絲,還是一碗營養豐富又好吃的湯菜。”這樣的炫耀常常令我追憶,而他也總是樂此不疲,一年又一年……

護士張一針給我打上點滴之後,病床的床頭被老爸搖起來大概三十度角,他說我斜躺在上麵會感覺舒服一些。過一會兒,他又在我正打著點滴的手臂下,小心地墊上了個枕頭,因為張著的嘴裏咬著熱水瓶塞子,我說不出話,隻向他點頭示好。

我看見,父親的湯裏就兩種菜,一種是飯豆,還有一種就是肚絲。

老媽在一旁幫我取下熱水瓶塞子,勸慰著我,說:“醫生說這種病多吃豆類對你的身體有好處,肚絲也是好東西。你爸親自做的你小時候最愛吃的飯豆肚絲湯,你嚐一嚐,不好喝就不要喝,嚐嚐。”

老爸站在我病床前,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勺。他舀了一小勺,放在他嘴唇前吹了吹,然後伸過勺子,喂我喝一口。

可惜,我沒品嚐出記憶中的味道,因為我的味覺在放療之後徹底喪失了。

看著我吞咽時艱難的樣子,老爸有點失落,說:“不好喝吧?那就不要喝了。”

老媽解釋說:“可能放療放壞了味覺,吃不出味道。”

老爸自己喝了幾口,回味了一下,說:“城裏的肚絲沒鄉下的好,燉出來的湯就沒有老家那種土菜味道了。”

我硬是又喝了幾口,仿佛不喝就是不孝。盡管我確實沒喝出味道,但我還是一邊喝一邊假裝回味,就當是在喝一種記憶,也希望能多感覺一些“父親的味道”。這湯裏,有我童年的記憶,有他無盡的儉樸,有我心靈的寄托,更有他關愛兒女的一往情深。喝著,能叫我的浮躁得以平靜,叫我的牽掛得以延伸。

父親是一位幹脆利落的人,說話辦事大氣果斷,唯一令家人不滿意,而且擔驚受怕的,就是他酗酒的陋習。

這不,父親的到來,叫大弟、老三和老妹等人也從各自的工作崗位上迅速轉移到了我的病房裏。本來是來看望我的,不知怎的,圍繞父親的話題卻拉開了序幕。父親成了話題的中心人物,估計是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六床早聽母親說起過父親酗酒,在大家與父親聊天的過程中,他毫不客氣地充當了勸戒酒第一人。他說:“叔叔啊,現在市麵上的酒,無論價格多高,品牌多牛,商家大多急功近利,酒的毒副作用都很大,建議少喝。”

老爸很禮貌地回答說是。

六床問:“你是不是每天必喝,不喝不行?精神抑鬱?”

老爸笑了笑,沉默不語。

“叔叔,喝酒之後,還容易情緒激動,愛發脾氣,甚至沒事找事吧?”六床說,“跟我病前一樣,每頓必喝,一喝必醉,醉後興奮又狂躁。”

老媽說:“能喝的話,沒人管他,問題是都肝硬化了,不能喝了。而且一喝就心慌心悸,手顫腳抖的,何苦……”

正在這時,大弟把門兒清請來了,讓老爸聽聽醫生的意見。

門兒清說:“我聽了大弟對你的病情描述,叔叔,你對酒已經有重度依賴症了。所謂重度依賴症,就是指每日喝酒在一斤以上,每天必喝,而且不分早晚空腹喝酒;酒後不吃飯,手足發抖,出現肝硬化、腦萎縮等並發症,出現性格多疑,脾氣暴躁,對家人漠不關心的症狀,甚至沒有了責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