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淳聽了,半日默默無言。那天晚上,他沒有緊緊地抱著我,也沒叫我“心兒”。

後來的一段日子,思淳陸續給幾位王府的姬妾寫了休書,又給她們準備了豐厚的嫁奩,把她們嫁了出去。

這些姬妾都是從良家子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又有厚重的嫁妝,嫁與品級低一些的官員作正室並不難,橫豎呆在王府裏也是守空房,大多數人都選擇了離開王府。最後隻剩下沈側妃和劉側妃,哭哭啼啼地說什麼也不肯走,思淳也隻好由著她們。

從此,沈側妃對我更加畏懼了。

我們的女兒出生之後,因為英親王算是老來得子,也因為他與太子的密切關係,孩子一出生就被封為樂成郡主,思淳也漸漸地遠離公務,一天倒有多半天的時間在家陪女兒和我。

京城中都傳說英親王爺被王妃和郡主籠住了心,再大的權勢都不放在眼裏了,可後來思淳在枕邊告訴我,太子尚未即位,皇帝身子也康健,他做出個退隱的樣子來,是為了保存實力,免受父皇和政敵的忌憚。

真是難為他了,自幼失母,就連剩下的一點兒父愛,也隻能在周旋與算計中獲得。

我跟思淳,如兩葉失帆的孤舟,在茫茫的大海上彼此依靠,世事的洪流與風浪,讓我們一天比一天靠得更緊。

原以為這一生都可以這樣歲月靜好的度過,卻想不到我們仍要接受生死考驗。

皇帝一向重視西北的防務,羅茲新王繼立之後,在邊境上蠢蠢欲動,甚至出現了兩軍將士擦槍走火的事件,皇帝向西北增兵,以震攝羅茲,十幾萬大軍派出去,糧草運送就成了大事,事關大梁的安危,皇帝派了兵部的兩位心腹能吏,又讓思淳也跟著。

雖然押運糧草不比帶兵打仗,可畢竟是長途跋涉,想到他在外頭風餐露宿的,我總是不放心,為他準備了足夠的衣裳,食物和銀子,足足裝了兩大車。

思淳走了之後,我就與雲嬤嬤日日掐算著日子,算來算去,如果一切順利,思淳或許能回來陪我們過元宵節。

京城的元宵節一向是熱鬧的,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寶光流溢,火樹銀花,樂城吵著要出去觀燈,可我擔心萬一思淳這個時候回來,家裏冷冷清清的,誰來為他洗去一路風塵。

好歹把樂城哄睡了,我就抓了一把栗子,埋進盛滿通紅透亮的銀霜炭的黃銅盆裏——思淳最近吃栗子了。

一更,二更,三更……思淳還沒回來,卻聽見一個侍女步履慌亂地跑進來,滿頭大汗道:“王妃,穀雨回來了!”

穀雨是跟著思淳一道上路的,他回來了,那麼思淳……短暫的欣喜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不祥的感覺,為什麼?為什麼思淳沒回來?

盡力克製著心頭的慌亂,我召穀雨進來。衣衫襤褸的穀雨一進來,就跪下大哭起來,王爺返京的路上,在京畿遇到了刺客,王爺被刺倒了,穀雨躲在了草叢中才逃出一命。

至於穀雨後麵說的什麼“皇上大怒,下令徹查”之類的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我隻知道,思淳沒了,這世上最疼我愛我,視我如珠如寶的那個人去了。

那麼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生趣?幾乎是下意識的,我脫下了為了元宵節特意趕製的大紅五彩縷金鳳翟衣,摘下滿頭珠翠,跌跌撞撞地走進內室,白酸枝的托泥嵌雲石海棠案上,還擱著一塊未裁過的白綾.....

我才拾起白綾,雲嬤嬤就從身後就撲過來,滿麵淚痕道:“王妃您不可尋短見啊!郡主還小,還要您照顧啊!”

淚珠撲簌簌地滑落下來,我扶起雲嬤嬤,“郡主就交給您了,王爺一個人在那邊,太冷,太寂寞,我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去呢?”

大概是宮裏的人早就知道信兒了,謝家五位堂姐,除了與娘家很少走動的二姐姐和正在坐月子的五姐姐,都來了!

太子妃,戶部侍郎夫人,鴻臚寺卿夫人,都彙集到英親王府來。三位姐姐還穿著元宵節的衣裳,太子妃穿著孔雀紋錦的外裳,大紅縷金青碧翟鳳裙,三姐姐是紫綠八團花的妃紅褙子,團錦繡花緞裙,五姐姐是霽紅如意堆花襦裙,三位姐姐拉著我,苦口婆心地勸,我的眼淚隻是流個不住,一心隻想憑著三盡白綾送我與思淳異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