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雲是奇雲公司的老總。奇雲是縣裏的龍頭企業。
奇雲是林雲一手創辦的。林雲的生意經是穩、準、狠、把、掐、拿,所以公司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林雲事無巨細都一清二楚。就比如招聘,想進奇雲誰都要過林雲那一關。林雲卻隻給人講故事,一個關於寶物的故事。
那年林雲母親病了,花錢如流水。林雲一放學就要去磚窯場跟著父親幹活掙錢。娘的病拖垮了這個家,撒手去了。於是家裏的光景就爛了下來,很快林雲連學都上不成了。教語文的韓老師來勸林雲的父親讓林雲回去上學,韓老師認為林雲是個可造之材。林雲的父親抱著頭把韓老師哭得沒辦法,韓老師隻好跟林雲談。韓老師開導林雲,看看你家有沒有什麼寶物藏著。寶物不一定是金光閃閃的,有時它就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藏著呢。林雲聽不懂,韓老師便幫著林雲找,竟真找著了寶物——醃醋蒜的小壇子。韓老師說那是唐朝時期的瓷器,是寶物。韓老師說我花兩百塊錢買吧,兩百塊錢夠你交到高三的學費了。
林雲總是這麼給故事結尾:其實每個人身邊都有寶物,就看你識不識寶物,識,你可能不會成功,但你肯定會賺錢。不識,別說成功了,你連錢都賺不到,你就鐵定要受一輩子的苦,當一輩子的普通人。
二
人怕出名豬怕壯,所以上門要求林雲讚助的人一直絡繹不絕。開始林雲還挺熱心,公益事業嘛。可久了,林雲就發覺很多人就是打著各種旗號來討飯的,沒把錢用到正處。林雲便讓秘書負責擋駕,林雲的指示是堅決不出一分冤枉錢。
這天秘書打電話請示林雲,說是來了個老頭,非要見林總不可。林雲正要發火,電話裏插進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你就說我是韓老師。林雲連忙扔了電話,親自迎了出去。
林雲的奇雲發家之後,林雲讓人請過韓老師無數次。林雲想讓韓老師來看看,見識一下。林雲想告訴韓老師,光靠轉手賣些寶物隻會發點小財,是不能功成名就的。可韓老師總也不來,說是調到一個小學當了校長,太忙了,沒空。林雲知道韓老師是羞愧。
韓老師瘦多了,人也老得不像樣子。不過韓老師還是單刀直入的性格,道了來意。
韓老師當校長的那個村窮得叮當響,二十一世紀的小學沒有院子,教室還都是土牆瓦頂。這陣子不知從哪來的傳言,說小學原來是古廟,地下埋著不少寶物,村人便都圍著學校挖。村人說挖著寶物了替韓老師蓋教學樓,所以韓老師根本攔不住。半個多月了,寶物沒挖著,倒把教室的地基挖空了,房子半懸空杵著呢。韓老師想讓林雲讚助修建學校。
林雲很有興趣地聽著,托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問,蓋所小學要多少錢?韓老師停了停,好像在心算,半晌才說:不要院牆光蓋兩排磚瓦房,三四萬塊錢。林雲哦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這要是真挖出寶物,一個醃醋蒜那麼大的小壇子就夠了哦。
韓老師沒留心林雲的話外之音,按著自己的思維往下說:林雲你放心,真蓋了學校的話,以你們公司命名,打了廣告也掙了名聲不是?
林雲笑了,當初教語文的韓老師就是靠經濟頭腦出名的。林雲表示要考慮考慮,現在公司有董事會了,一個人做不了主。
三
動身前林雲通知了教委和電視台,弄了一列車隊吹打著到了韓老師的學校。情況比韓老師說的更差,大冷的天,學生臉凍得紅彤彤的全在空地裏上課。於是林雲在攝像機前表示立刻追加兩萬建個院子,因為學校周圍都是池塘,夏天一發水,都是危險地帶。
搞完了捐贈儀式,林雲帶著禮物到教師的宿舍慰問。到韓老師屋的時候,韓老師卻不願讓林雲進去,說是寒舍,見不了人。林雲早就預謀好的,怎會放過?擠進了屋,林雲被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韓老師是校長,住的卻是單間宿舍,開門進屋就上床了。做飯的盆盆罐罐都擺在地上,爐子和炒鍋幹脆架在屋外。
林雲忽然有股子心酸,想掏些錢給韓老師,想了半天卻又沒掏。
韓老師左一遍右一遍表達著感激。對於林雲另外準備的挺貴重的禮物,韓老師死活不要。於是林雲和韓老師就在那間轉不開身的屋子裏推來搡去。林雲不熟悉地形,一腳踢翻了牆邊的壇子,一股刺鼻的醋蒜味彌漫開了。
韓老師,還自己醃醋蒜呢?林雲低頭一看,愣住了。林雲好像明白些什麼,但林雲不說破,隻彎腰收拾著壇子的碎片。
韓老師反倒不好意思了,好像是他踢了林雲的壇子。韓老師邊拾掇著滾了一地的蒜頭邊說,是啊是啊,自己醃的好吃,老伴說這在城裏是寶物呢。
是啊,給我帶點回去,回頭我給你送個新壇子過來。林雲說著說著眼窩發熱,便捧著幾片壇子的碎片疾步走了。
哎哎,林雲,你不拿醋蒜拿那些破陶片幹嗎,這孩子。
林雲忍不住了,任由淚水肆虐著,寶物一樣把碎片一再抬到眼前觀賞。這麼多年的生意場走過,林雲早不知眼淚是什麼滋味了,今天一重溫,是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