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中是浙江的名校,教師多是學界名宿。在這樣的學校,生性好動的章垿依然以他的淘氣、頑皮加聰明,回回考試成績都得第一名。當時府中有個規定,考試分數最高的任級長。他在府中五年,年年都任級長。
章垿同班裏有位不惹眼的鄉下少年,初出茅廬,突然間闖入省府中心,覺得周圍萬事既新奇又怕人。在宿舍或課堂,他都如同蝸牛似的蜷伏著,誠惶誠恐,連頭都不敢伸出殼來,與總在跳著、鬧著、笑著的章垿形成鮮明的反差。他就是後來成為中國現代文學大家的鬱達夫。
十四歲的達夫性情內斂,卻是滿腹錦繡,一腔浩氣,九歲時題詩已讓滿座皆驚。他不似章垿那樣總是大家注意的中心,但幾次作文以後,國文老師對他已是刮目相看,差不多每次都是他和章垿的作文被選成範文向全班宣讀。也許是當時性情上的差異,達夫在和章垿同宿舍的半年裏,並未和他成為多麼要好的朋友,隻有一兩次在章垿調皮的時候上過點兒小當。倒是在1923年末,達夫到石虎胡同的鬆坡圖書館,遇到誌摩,從那以後時時往來,成了密友。他們同在中國現代文壇閃爍著天才的光芒。
1911年秋,辛亥革命爆發,杭州府中停辦,章垿休學歸家。次年春,杭州府中改名為一中學而重新創辦,他又入校讀書。這段時間,章垿讀了許多梁啟超的書,對他的政治改良觀點以及小說與政治關係的主張十分佩服。他甚至模仿著梁啟超發表於1902年的《論小說與群治之關係》,寫成一篇《論小說與社會之關係》,發表在1913年杭州一中創辦的校刊《友聲》第一期上。梁啟超提出,“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章垿順著梁啟超的思想脈流,學著他江河大開的淋漓筆墨,力圖闡明小說的社會作用:
“若科學社會警世探險航海滑稽等諸小說,概有裨益於社會。請備言之,科學小說,發明新奇,足長科學知識;社會小說,則切舉社會之陋習積弊,陳其厲害,或破除迷信,解釋真理,強人民之自治性質,興社會之改革觀念,闕功最偉;警世小說,曆述人心之險惡性,世事之崎嶇,觸目劌心,足長涉民經驗;探險航海小說,或乘長風,破萬裏浪,或辟草萊,登最高峰,或探兩極,或覓新地,誌氣堅忍,百折不回,足以養成人民之壯誌毅力;至若滑稽小說,雖屬小品文字,而藉誠諧比諷世,昔日之方朔髡奴,亦是以怡情適性,解愁破悶。凡諸所述,皆有益小說也,其裨益社會殊非淺鮮,有誌改良社會者,宜竭力提倡之。”
寫成這樣行文酣暢的文章,章垿心裏得意極了,也就更愛讀梁啟超的著作。到後來讀到他的《新民說》和《德育鑒》,喜懼愧感,一時交集,才發覺自己原本並不會做什麼文章,思想也是那麼地貧乏空洞,就像賈寶玉讀了薛寶釵的《螃蟹詠》之後說的“我的也該燒了”,章垿覺得自己的文章真也該燒了。
章垿的愛好真是廣泛,無論什麼事物,隻要是新的,他就有興趣。他從化學課上知道了居裏夫人提煉出一種銀白色的結晶體叫“鐳”,它放射出的大量熱能,幾乎能穿透一切物體,他覺得自然界真是太神奇了,對鐳著了迷,對生存的地球有了興味。他把研究成果寫成《鐳錠與地球之曆史》,發表在第二期《友聲》上,表達了自己崇尚居裏夫人,崇尚科學的深情。
他還特別喜愛天文學,覺得隻有揭開無垠的太空的奧秘,才是做人的趣味,做人的權威。他最愛在天空藍得像塊透明的幕布掛滿繁星的夏夜,乘著涼風,獨自望著那些個閃光的星點出神。在他心裏,人類最大的使命,應該是製造翅膀,最大的成功是飛。隻有飛才能超脫一切,籠蓋一切,掃蕩一切,吞吐一切。詩是在翅膀上出世的,哲理也是在空中盤旋的。
章垿想,人本來都是會飛的,因為天使們有翅膀。小孩子該都有飛的本領,人一長大就掉了翅膀,再也飛不回來時的地方。他可要藏好自己的翅膀,等有一天把它沙沙地搖響,像雲雀似的向著最光明的來處,翩翩地,冉冉地飛去,化成一縷輕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