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浪漫之戀(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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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因走了,誌摩鬱鬱寡歡。他沒有別的辦法,他就有愛;沒有別的天才,就是愛;沒有別的能耐,隻是愛;沒有別的動力,隻是愛。他單純的人生理想裏,愛、自由和美,愛是最重要的。他的生命若沒有了愛,也便枯萎了。他這三位一體的理想若是與所愛的一個美貌女子自由結合,便是他理想的浪漫之愛。

這時,誌摩已就任北大教授,講英美文學和英文。他的好友陳西瀅同在北大任教。誌摩知道西瀅正與燕京大學外文係的學生淩叔華相戀,自己孤單一人,便也把叔華視為紅顏知己。他有時找到叔華,拉拉雜雜一聊就是半天。事後想想,自己都覺得害臊,真怕讓叔華生厭,同時又希望她不至十分的厭煩,因為他有一肚子的話需要向異性朋友傾吐。他寫信告訴叔華:

“不瞞你說,近來我的感情脆弱得不成話:如其秋風秋色引起我的悲傷,秋雨簡直逼我哭。我真怕。”

叔華比誌摩小七歲,她喜歡誌摩熱情、天真、坦率的天性。她從誌摩那裏收獲許多對文藝的心得。她當時已和西瀅私訂終身,誌摩又是西瀅的好友,自己的外文老師,便把他當兄長看待。她以一顆純粹的慈善心腸和女性特有的恬靜溫馨的諧趣,溫潤了誌摩孤寂的情感世界。這對苦悶中的誌摩,實在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一天傍晚,誌摩正在石虎胡同七號清幽的小院裏讀書,劉海粟來了,約他去外交部跳舞,正好散散心。當時北京的外交部經常舉行交際舞會。

誌摩和海粟在舞池邊落座。誌摩邊和海粟聊天,邊漫不經心地往舞池裏看幾眼。他問海粟:

“最近又收了弟子沒有?”

“不久前才有個朋友介紹一個跟我學油畫的,算是寄名弟子吧,叫陸小曼,是王賡的夫人。王賡你該認識的,就是那位西點軍校畢業、當年隨同顧維鈞出席巴黎和會的隨從武官。”海粟饒有興致地說。

“見過幾麵,沒有什麼深交。”

“你也許不知道,這陸小曼可是北京交際場上的一朵花。假如哪天舞池裏少了她的身影,便會舉座不歡,真好像一道名菜裏缺了鹽。有人甚至誇張說,到北京會不到陸小曼,就等於白來了。”

“看來你是對這女弟子著迷了。”

“你可別小看她,她可是聖心學校的高材生,稱得上是才貌雙全。她天生麗質,清秀端莊,舉止得體,言語溫柔,儀態萬方,無與倫比。當時,顧維鈞需要一位兼擅英語和法語的小姐,擔任接待外國使節的助手,經校長推薦,一下就選中了她。她可是絕頂聰明的女子,愛詩、愛畫、善歌、善舞,個性活潑,好交際,好玩樂。”海粟談到自己的女弟子,不無幾分得意。

“你老兄這麼稱讚,該不是天仙吧。我倒想有機會和她認識一下。”

“我介紹你們認識。我看看,說不定今天她就在這裏。你往那兒瞧。”海粟手指向舞池中央,“就那穿藍緞旗袍的小姐。”海粟衝小曼招手。其實打海粟和誌摩一進門,小曼就看見了。她知道海粟交際廣,朋友多,不便打擾,便一支接一支舞曲往下跳。見海粟招手,等舞曲終了,她便走了過來。

海粟見小曼正朝自己的桌邊走來,微笑著對誌摩說:“從各個角度來看,隻覺得她的風度姿態,無一不合美的尺度。如作寫生畫,會是可取難得的材料,惜乎未帶畫具,想來隻有‘衣薄臨醒玉豔寒’七字,略可形容一二。”

小曼走近了,海粟欠起身,說:“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王太太陸小曼。”小曼禮貌地對誌摩淺淺一笑。“這位是詩人徐誌摩,我的朋友。”誌摩點頭示意,請小曼入座。

等小曼坐好,誌摩打量一下小曼,看她朱唇皓齒,婀娜娉婷的樣子,真玲瓏,真活潑,活像一條小龍。她的眉目間有一種特異的光彩,誌摩看了心裏就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歡喜。他感到小曼身上有一股火的熱力,烤得他的心莫名其妙地狂跳起來。他為緩解心的激動,把目光投向小曼,說:“能請王太太跳個舞嗎?”小曼大膽地接住那目光,因為她在瞬間似乎就讀出那目光中蘊藉的全部內涵,那是向自己捧送的鮮花,裏麵盛滿了濃濃的情意和熱忱。目光接著目光,他們倆離了座位。小曼不知不覺地挽著誌摩進了舞池。

誌摩隨著樂曲,踏著純熟、典雅的舞步,那完全是詩的節奏。他的手臂環抱著小曼豐腴婀娜的腰身,嗅著從她身體裏散發出的輕柔醉人的馨香,一種舒心愉悅的快感酥麻了誌摩的全身。這種感覺隻有和徽因在一起時才有。他感謝上蒼,他剛失去一位愛戀的女人,正在失意苦澀的時候,身邊又出現了另一位才女。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在跳舞,而是整個生命的靈魂在詩意美感之中產生了狂熱。小曼也受了誌摩的感染,她像影子一樣依附著他。隨他進退挪閃,迂回旋轉,展現出最優美的舞姿。誌摩在這一刹那間,判斷自己已經愛上小曼,小曼也對誌摩產生了相當的好感。

“徐先生,你怎麼不說話?我很喜歡你寫的詩,美極了。”小曼緩緩地說。

“你也喜歡文學?”誌摩見小曼笑而不答,接著說,“我早就認識你先生,相處得還不錯,但不知他老兄真好福氣,娶了這樣漂亮的才女。”

小曼的臉紅了,她沒想到誌摩的風流靈秀之中,竟潛藏著那麼如火的熱情。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一肚子委屈,要向誌摩傾訴。再一想,一個已婚女人同一個離了婚的單身男人初次見麵,談得太多,總是不合適。她隻是把一腔的話語換成一句客氣的邀請:“回去叫我先生請你方便的時候到家中做客。”

舞曲停了。他和她默默注視了許久,才相對鞠躬,又緩步相挽走回座位。海粟也不說話,隻是望著他們笑。誌摩心想,一定是聰明的海粟看出了自己的心事。

2

小曼與王賡是1920年結的婚,他們的婚姻完全是傳統的封建婚姻。父母包辦,從訂婚到結婚還不到一個月。當時小曼才十七歲,王賡比她大七歲。王賡早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後來赴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讀哲學,又轉入西點軍校,專攻軍事。他是美國第34任總統艾森豪威爾的同班同學,對火炮極有研究。歸國後,於1919年,隨北洋政府的代表顧維鈞出席巴黎和會,任武官。他既能武又能文,也是梁啟超的入室弟子之一。外界都認為他年輕有為,前程遠大,不可限量。

當時,小曼家的門檻早讓登門求親的踢破了。小曼的父母把女兒視為掌上明珠。是啊,有哪對父母不為有個多才多藝的女兒驕傲得意的。小曼生得眉清目秀,薄薄的嘴唇,潔白的牙齒,那一對會說話的眼睛特別美,真有一種懾人心魄的魅力。她琴棋書畫,無所不能,京劇唱得字正腔圓,韻味十足,還通曉英法兩種文字。父母哪肯把這樣的寶貝女兒輕易許人,他們不知婉言謝絕了多少媒人。小曼配王賡,家裏人覺得這可是千載難尋的好姻緣,郎才女貌,再合適不過。小曼父母怕夜長夢多,趕緊為女兒操持婚事。他們的婚禮是在海軍聯歡社舉行的,儀式的隆重,轟動京城,成了北京軍政和社交界一樁不小的熱鬧喜事。單是女儐相,就有九位,除了曹汝霖、章宗祥、葉恭綽等人的小姐,還有幾位英國小姐。

誰知這位多才多藝的新郎,雖然學貫中西,對於女人,卻完全是個門外漢。他留學美國,生活習慣完全是美國化的,每周的星期一到星期六上午是工作時間,絕不玩樂。盡管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漂亮太太,他還是一天到晚地手不釋卷,並不分些工夫溫存溫存,使小曼滿足。他倒也寵小曼,卻是兄長對妹妹的嗬護多於丈夫對妻子的溫情。

小曼的婚後生活當然不愉快,她沒有想到,少女時代的那麼多美好夢想,竟一下子像一葉小舟飄在大海裏,被風浪蕩來顛去,弄得飄零破碎。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夢,被一位珠光寶氣的闊太太替代了,小曼怎麼真心高興得起來。婚後一個多月,蜜月的激動早已過去,她漸漸明白,兩性的結合是不能隨意聽任別人安排的,性情和思想相距很遠的兩個人,被強按在一起,該是世上最痛苦的事。無奈的小曼隻有把自己的意願埋葬,去熱鬧的交際遊樂場所恣意玩樂,以緩解忘卻內心深處的痛苦。小曼又是天性驕慢的女子,哪肯讓人知曉她的失意和不快。於是,她強打歡顏,在北京過著一種忍淚假笑的生活。內心的悲苦辛酸,她隻能一個人吞咽。

3

王賡聽小曼說在舞會上遇見了誌摩,喜出望外。他們畢竟師出同門,都是梁啟超的弟子。他寫信邀誌摩到家中敘談。從這時起,苦悶之中的誌摩成了王家的常客。逢著周末和星期日,王賡、小曼、誌摩,有時還有其他幾位朋友,一起到六國飯店跳舞,或遊西山,或看京戲等等,總是盡情地玩。當然,這是假期裏的情形。假期以外的時間,王賡是絕對不去做遊樂的事。誌摩在性情上與王賡絕然不同,他才不管什麼假期不假期的,時常去找他們,邀他們去跳舞,或到吉祥戲院看戲。王賡自然是不參加的,他常指著手中的公文包無可奈何地苦笑道:“誌摩,我忙,去不了,又要勞你陪小曼去玩!”

-對彼此互有好感的男女,在一起呆久了,勢必會生出感情來。誌摩和小曼在假期之外,總是在一起玩樂,他們一起去長城訪古,到香山賞紅葉,溜西單,逛天橋,有的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不久,王賡去哈爾濱赴任警察廳廳長之職,誌摩與小曼有了更多單獨在一起的機會。他們形影不離,雙雙墜入愛河。忠厚柔豔的小曼,熱烈誠摯的誌摩,遇合在一起,自然要放出火花,燒成一片了,哪裏還顧得了綱常禮教?哪裏還顧得了宗法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