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炙蓮

涼晨踩著高跟鞋疾步走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的那雙大長腿上,唯獨我注意著她腳下凹凸不平的路麵,生怕一個不小心她的細跟就要折斷在哪個縫隙裏。

突如其來的降溫迅速地讓人沒有準備,她穿著超短裙,坐到低矮的凳子上,一不留神就春光乍泄。身後喝著酒的男人們眼神時不時地往這瞟,我厭惡地往外挪了一點,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老板,兩份炒麵多放辣。”她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然後使勁搓著凍得發青的手。

“你能不能別穿成這個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倆從事什麼不正當行業呢。”我埋怨她。

“你當我願意,要不是你給我打電話,哪能淪落到跟你一起吃路邊攤,我今晚本來有飯局呢。”涼晨身高一米七四,兼職模特,時不時就有慷慨的老板在走秀結束後請她們吃飯。

涼晨跟我一樣,讀財務管理專業,我是出於好就業來考慮,而涼晨的目標從始至終就是傍大款,用她自己的話來說“能看得懂賬本的秘書才是老板的好情人”。不過事實證明她智商不足懶散有餘,讀到了大三連個普通的借貸都看不懂,更別提她整日盤算的那些“拿捏著賬務的漏洞要挾不再迷戀她的老板給她一大筆錢”之類的狗血情節。

“所以你就準備這樣去赴約了?一頓飯你就把自己賣了。”我揶揄她。

“行了吧,你能比我好到哪去,還不是傾家蕩產養了個小白臉。”她話一出口就戳到了我的痛處。

好在要的炒麵上來了,我掰開一次性筷子,顧不得上麵的木刺就扒著麵往嘴裏塞。我做兼職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中間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幹三天拿的工資還不及涼晨扭著腰走一圈。

“這沒炒熟吧,怎麼這麼難吃。”她吃了一口就扔了筷子。

“以前天天晚上來吃的時候怎麼沒見你抱怨,現在人家請你吃了幾頓好的這就不合你胃口了?”我沒好氣地說。

半個月前彈盡糧絕的我和涼晨決定去找兼職,她一向揮霍無度,一旦逛街的時候頭腦發熱,就能拿整月的生活費去買一雙她連半個月熱度都保持不了的鞋。我則是為了給白喬買生日禮物,他說他想要一個鏡頭,我去商場看,那個牌子都價格不菲。

我同她一起去應聘禮儀,卻因為身高不夠的原因,在她穿著旗袍風情萬種地站在展板旁邊時,我隻能套著布偶的衣服,大汗淋漓地又蹦又跳。隨後她被模特公司的人相中,兼職的薪酬翻了倍,我卻還在網站上投簡曆,想找一份家教來做。

這種不平等貫穿了我的整個大學生活,隻要有異性在的情況下,她永遠都是頤氣指使的公主,買飯打水抄作業都有人代勞。不過也有例外,那就是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賣飯的大姉永遠帶著一副“我老公出軌家庭不和睦全都是你們這些狐狸精害的”的表情,格外仇視長相漂亮的姑娘,質問的人均被“你身材那麼好打多了你也吃不下吧”堵了回去。相較於涼晨餐盤裏大麵積的花椒和菜梗,我這邊堆起來油

膩發亮的肥肉更加證明了我和她之間的差距。

上大學之前我還沒有察覺到這樣的區別,我和她是一起長大的玩伴加鄰居的同時曾也是彼此深惡痛絕的攀比對象,因為家長口中的“鄰居家的孩子如何如何優秀”,我們分別被逼著報了各種巧立名目的拓展補習班,直到分在同一個班後,這個“鄰居家好孩子”的謊言才被戳穿,於是我們從一同補課淪落為了一同興風作浪,總算是追回了沒童年的遺憾。後來涼晨搬家,有一段時間失去了聯絡,對於她的記憶就停留在她又高又瘦發育不良的模樣。

後來大學裏重逢,她著實讓我驚豔了一下。當年的身高差都體現在了腿上,望著自己的兩條“小柱子”,恨不得回到過去摔了碗。不過唯一能讓我安慰自己的就是涼晨雖然貌若天仙,但是仍和過去一樣,胸前一馬平川毫無波瀾,的確是發育不良。

“青繪,你也別吃了,我們去演一場來改善夥食吧。”她掏出手機,開始發短信。

“演一場”是我們之間的暗語。

不久前涼晨在玩一款與婚戀網站合作的網遊,順便就注冊發了自己的照片過去。沒想到之後真的有所謂的“紅娘”打來電話,說是有人中意她,要幫忙牽線搭橋。涼晨的個人信息除了照片之外,全部都是胡謅的。以至於紅娘在征求她是否同意將電話發給對方的時候,還好奇地問她對配偶要求那麼低甚至不介意二婚是不是因為自己有什麼生理缺陷。

出於好奇涼晨拉著我陪她去相親,見麵的地方大多在各種餐廳,我裝作是涼晨的親屬,跟著大飽口福。在我們生活費都捉襟見肘的時候,這是一個屢試不爽的方法。

“走吧,去吃海底撈,已經約好了。”她把手機塞進包裏,然後起身結賬。老板娘將錢塞進圍裙的口袋裏,然後用同一隻手抓了一把麵扔進鍋裏,我突然覺得有些反胃。

與涼晨見麵的男人大約三十歲的年紀,身高還不及穿著高跟鞋的涼晨。一番自我介紹下來,大概知道他是某個私企的白領,收入不高,但據他自己說他還是很有升職前景的。我趁他們說話的時候一個勁地把牛肉卷撈出來往嘴裏塞,涼晨在桌子下麵狠狠地掐我大腿,示意我給她多留一些。

就在我叫來服務員準備再點一份毛肚的時候,男人發話了“你條件這麼好,能接受我麼?我比你大挺多,沒有車,目前勉強能付得起房子的首付。”

“我爸爸說了,找一個成熟的男人靠得住。物質不重要,找個有車有房年輕的,我還怕他以後會變心呢,我是要結婚過日子,得長久地考慮。”這種知性的台詞涼晨早就背的滾瓜爛熟。

“這個你放心,她父母是年紀很大的時候才有了她,現在著急抱孫子,房子我們家陪嫁,隻要你對她好,都不是問題,男人不應該被房貸困擾,你有發展前途,我小表妹跟著你不會吃虧。”我在一邊幫腔。

一頓飯下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末了男人很是滿意,提議打車將我們送回去。我們當然樂得接受,坐在出租上,涼晨就收到了男人發來的短信:“我很喜歡你,覺得你是一個善解人意,心地善良的女人,我想我們很合適。”

看到這句話我和涼晨笑翻在後座,天知道涼晨被她那些追求者慣的多麼挑剔任性,跟知性相差了十萬八千裏。這些男人從來都是在不了解的情況下就輕易下定論,長相好看都是溫柔可人,不要車房就是善解人意,至於性格品行一點都不在考慮範圍之內。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自信可以打動涼晨,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全程逼真的演技不去做職業演員真是可惜。

“你真的就不考慮跟一個人好好的在一起麼?”我問她。

她仰著頭閉著眼睛輕蔑地回答我“我隻要一天沒有男朋友,他們所有人都會認為自己有機會前赴後繼地為我付出。況且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也了解,虛榮任性刁鑽刻薄,什麼樣的人能忍受?拋開外表我真的一無是處了。就像白喬後來對你的樣子,青繪,你真的不難受麼?我才不想跟你一樣。”

“你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回擊“如果我有你條件一半好,也不至於害怕失去白喬”後半句話我壓在喉中沒有說出來。

“對了,他還是沒有聯係你麼?”

“寄了一張明信片給我,地址是在德化,說要拍白瓷的觀音,得過一陣才回來。他快過生日了,我想去找他,給他一個驚喜。”

“他都一個月沒給你打過電話了,你還對他這麼好。我看他哪是白喬啊,應該叫白眼狼才對。”涼晨說。

就像眾多男生狂蜂逐蝶一般向涼晨百般示好的時候,我也用同樣的方式在討好另一個人,吃穿住行巨細無遺。白喬是我的男朋友,跟我同一級,讀攝影專業,我們交往了一年零八個月,不過有一半的時間他都不知所蹤,電話打不通說是為了避免幹擾,偶爾會像這樣寄明信片過來,說是在荒僻的地方取景攝物,他的交際麵很廣,朋友天南地北,我早已習慣他不時的消失。

一周後我啟程去德化,臨行前涼晨塞給我了兩千塊錢,一向沒什麼積蓄的她居然能拿出來這麼多,從她遮掩的語氣中也能察覺到,她真的在做模特的時候傍上了什麼人。我來不及仔細問,白喬的生日快到了,我得爭分奪秒才能在旅程中遇見他。為了路上方便,我精簡了行李,換洗的衣服隻拿了一身,倒是在包裏背了厚厚一層泡沬塑料,免得將鏡頭磕絆到。

明信片的地址是德化縣三班鎮蔡涇村,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然後大巴倒乘班車,交通倒是十分便利,就是一路上搖晃的我昏昏欲睡,連尾椎骨都在隱隱作痛。下車後好不容易在打聽之下找到了明信片背後的月記窯,這裏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大都操著一口難懂的閩南話,地上擺滿了上百個白瓷的茶壺,頗為壯觀。來不及感歎,隻能硬著頭皮拿著明信片詢問地址上的工作室是哪一間。

“青繪?”接連碰壁之後,一個帶著藍色套袖,穿著灰撲撲的工作服的男人叫住了我。“你是青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