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喬跟你在一起麼?”他一定是白喬的朋友,所以我迫不及待的開口問。
“真不巧,他走了才兩天。你怎麼到這來了。”
“他去哪了,是回學校去了嗎?”顧不上回答他,我追問。
“說是要去哪拍東西,具體我也沒有問。”他搖頭。“這一路累壞了吧,先休息一下我再幫你想辦法聯係他。”
男人叫明振,說是白喬的遠方表親,已經畢業了三年,是自由藝術家,目前在蔡涇村內租了一所房子,學習製瓷。他領我去他的工作室參觀,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瓷器的殘次品和半成品。
“現在很少有地方會用柴窯了,德化縣大部分地方都用電窯,找這樣一個地方真不容易,但是也很便宜,十幾塊錢就能在柴窯的窯口附近租一小塊地方,夠放十幾件器物呢。”他一邊給我倒水一邊介紹。
“用電不是很方便麼?”雖然之前有心理準備,但是還是很失望,所以連答話的語氣都顯得無精打采。可明振卻絲毫不在意,仍舊熱情地為我講解著。
“這你就不懂了,雖然電窯省事,溫度時間都能精密地控製,可是在柴窯中,木材會被燒成灰,成為器物表麵的釉質,效果不可控製,這樣的不確定性才是最讓人著迷的。始料未及的事情太多了,得習慣去接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的話讓人懵懵懂懂。大概這就是藝術家的性格吧。
桌子上擺著一尊白色的陶土觀音,還沒有完全雕刻好,但是細節精致,衣服的線條柔軟而流暢,握著淨瓶的手指如蘭花般纖細優雅。
“真漂亮。”我忍不住說道。
“還差得遠,知道何朝宗麼,他做出來的觀音有市無價,那才叫驚豔。我現在隻是粗淺了學了一點皮毛玩玩而已,你要是喜歡,燒好了之後送給你都行。”
工作室後麵連著明振簡陋的住處,一張床,一台電腦,幾個收納箱,再無其他。但和工作室裏滿地狼藉不同,房間內被打理的井井有條。見不到白喬,我也就失去了尋找的動力,也不管是否禮貌,一下子癱坐在床上,舒緩全身酸痛的筋骨。
“你先休息,我發郵件給白喬,你也知道他的習慣,手機就像個擺設似的,聯係不到他。”
當晚我和明振一起睡在那張寬木板床上,他說周圍都是商人和工人,住在外麵的招待所不放心也不方便。我當然沒什麼異議,甚至還隱隱地期望這樣。我有太多關於白喬的事情要問他,所以即使困倦到上下眼皮打架,我還是追問了許多我所不知道的白喬的過往。
第二天我醒來已是中午,明振的雕刻已經接近了尾聲。他滿意地摩挲著然後詢問我覺得如何。
我點頭,繼而問他有沒有白喬的消息。
“他還沒回我的郵件,估計沒看到,等晚上吧。來,你過來。”他用沾滿泥土的手招呼我“我教你拉坯做杯子。”他好像忽略了我是來找人的,興致勃勃地拉著我,開始手把手教我拉坯。“現在家裏的瓷器都是用模具製作出來的,千篇一律,可是在模具不盛行的時候,嫻熟的師傅一兩分鍾就能拉出來一個碗的模型。”
忙活了半個小時,我才勉強地做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茶杯的模型,歪歪扭扭的,像個低矮的小醜。我心思並不全在這上麵,但又想著如果能做出來的話就送給白喬。想一心一意,卻又不斷地分神。
“第一次能做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下午拿去燒柴窯那裏,過兩天就能燒好。”
後麵的兩天我都心不在焉,除了在明振的工作室裏把玩他做出來的那些瓷器,就是盼望白喬的回信。明振同樣也在盼望他製作的物件是否能燒製成功,我們沒話說的時候,就坐在門檻上發呆。太陽曬得人慵懶,周圍也有租下民房當工作室的藝術家,但都獨來獨往,很少相互交流。
瓷器出窯的那一天,我用明振的電腦上網的時候,發現右下角彈出了一封郵件,本來冒犯別人的隱私是不應該的,可是我一眼就認出那是白喬的郵箱。趁著明振去柴窯的空擋,我滿懷好奇地點開來看,沒想到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女孩子的照片。
她正對著鏡頭,笑的燦爛,背後是我在白喬的雜誌上看過無數遍的敦煌壁畫。那些綾緞環繞的飛天在她麵前黯然失色,比起涼晨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想起來白喬鮮少願意拍我,特別是正臉。每次拍照他都會讓我偏過頭去,將別在耳後的頭發一定要放下來,說這樣顯得臉小。後麵還有幾張失了水準的合照,顯然是拜托遊客拍的,所以有一些模糊,但是還是能看清楚白喬臉上開懷甜蜜的笑容,和他緊緊握著女生的手。
我又翻看了他與明振的聊天記錄,原來他們一直都沒斷了聯絡。明振告訴他我來找他了。
白喬說“我早就想分手了,跟她在一起挺沒意思的,就是看她像個保姆似的可憐她而已。你先別告訴她,回去我再跟她講。”
“不論她做什麼都不會打動我,因為已經沒有那樣的感覺了。”
“我和她沒什麼共同話題,根本不合適。”鼠標越是往下拉,這樣讓人心寒的話就出現的越多。後麵的我已經看不清了,眼裏囤積了大量的水霧。我突然覺得有時候被蒙在鼓裏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至少沉溺在假象中還不會受到如此多的傷害。我都不敢想象這些時日裏白喬是怎樣看待我,他一定在沾沾自喜,或是跟明振炫耀說:“你看,那個傻子愛我愛得死去活來。”
我隨身攜帶的明信片上他還寫著“我好想你,愛你”之類的話語。可真像卻是一把利刃,切碎了我對白喬所有的信任與幻想。回想起我不曾察覺的那些改變和細節,由最初的熾熱到最後的冷漠敷衍,他解釋為習慣,我卻不曾想到他的熱情已經在別人身上點燃。我當真應該頒給他一個最佳演技獎,心裏厭倦了我,嘴上還能信誓旦旦地說愛說喜歡。
報應來的真是快,我夥同涼晨去欺騙別人的感情,現在輪到自己被弄虛作假的蒙蔽。
大概在兩個星期之前我還徘徊在商場的專櫃幫他挑選生日禮物,我對攝影機器一竅不通,鏡頭的挑選也隻能茫然的聽著導購五花八門的介紹。但我堅信貴的一定不會差,付款的時候我一點心痛的感覺都沒有,滿腦子都是白喬收到禮物時欣喜感動的表情。
我想給他一個驚喜,隨後卻給了自己一場驚訝。
明振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上一次入窯的那一批胚隻燒成功了一柄如意,那尊觀音有著一處瑕疵,而我為白喬製的那盞茶杯,則碎在了窯裏,最終沒有凝練成型。
“你眼睛怎麼腫了?”明振問我。
“摸過陶土之後沒洗手碰了眼睛就成這樣了,不要緊的。”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我沒有勇氣質問明振關於白喬的事情,我怕聽到更多殘忍的話。此時此刻,我寧願死在美夢裏也不想直麵鮮血淋漓的現實。
“我明天就要走了。”
“去找白喬麼?你聯係到他了?”明振問我,表情有一些不自然。
“沒有,我怕曠課天數太多。真可惜,還是與他擦肩而過了。”
“沒關係,白喬要是知道你為他做了這麼多,肯定會感動的。”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又忍不住要掉眼淚,我裝作打哈欠,用手背抹了眼睛。明振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手“手髒,別亂揉眼睛。”就這樣,在他的注視下,我哭了出來。
我們都沒說出來,但是已然彼此心照不宣。
晚上我沒有再纏著明振給我講他眼中的白喬是個怎樣的人,白喬又在他麵前怎樣形容過我。我開始細碎地講述我和白喬的點點滴滴。
我與白喬相識是誤入了他的取景框,自己還不自覺地擋了他好久。直到他過來提醒我,我才不好意思地道歉。後來路上見了麵他都會跟我打招呼,有好幾次還跟我發短信,說什麼以後我的證件照藝術照都包在他身上,分文不取。
那時的白喬風趣幽默溫柔體貼。在我失眠的時候會陪我聊天到半夜,直到我抱著手機睡著。天熱的時候會在我課間的空當裏送冰鎮的果汁給我,而自己大汗淋漓卻不喝一口。我曾受寵若驚的問他,像我這樣平庸無奇的女生有什麼吸引他,他這麼優秀的人為什麼不去找一個藝術專業的女孩子,那些女生人美個高,一個個都是上鏡的好對象。
他攬著我的脖子說:“我就覺得你好,你跟她們不一樣。”
或許我早就該想到所謂的不一樣隻是他一時興起,就像富家千金愛上窮小子的橋段,結尾都會被門當戶對打破一樣。
所以到了最後,他開始漸漸地疏遠我。他說他忙著攝影忙著社交忙著工作,如此多的對手,我自然寡不敵眾。他說以前把話都講完了,現在熟悉到無話可講,而且我並不了解攝影,與他沒什麼好交流的。
我依稀記得有一天上課的時候,外麵下起了傾盆暴雨,好多人都沒有帶傘。那陣已經是學期末了,白喬沒有課,整日在宿舍裏。我們的關係已經處於一種奇怪的狀態,好像在進行著一場誰先跟對方講話就會輸的較勁遊戲。我聽見同宿舍的人議論讓我給白喬打電話叫他送傘,於是趕緊趴在桌子上裝睡。直到下課,我還在四處尋找著有沒有他的身影。不少人都在問我“誒,你的男朋友呢?怎麼不見來給你送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