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晚熬夜太晚,現在還睡著呢,不想叫醒他。”我隻好硬著頭皮解釋。雖然我知道白喬一向作息規律,早睡早起。並且他睡眠淺,這麼大的雨不會聽不到。好在半路上遇見好心的女生,分了傘下一半的空間給我,回到宿舍裏時,鞋子灌滿了水,衣服也濕透了一大半。自那時起,我就開始不斷地說服自己,白喬隻是忙而已,並不是真的不愛我了。我以為隻要我特別努力他就會變得和以前一樣好,我懷念過去,但又萬分憧憬著未來,然而過去不能回,未來又無望。

當我開始懷疑的時候,其實我已經就知道了答案,隻不過不願意相信罷了。

淩晨四五點的時候,明振還在睡,我偷偷摸摸地爬起來收拾東西。沒有熱水,我隻好在院子裏用涼水洗頭發,冷風一吹,後頸上都是雞皮疙瘩。上了年紀的老婆婆起的很早,在院子裏洗衣服,她用當地了方言耐心地問了我幾遍我才聽懂是問我這麼早是要去哪裏。

我說我要回學校去了,我還在上學。

於是不告而別地離開,留下了鏡頭,卻帶走了那一尊白瓷的觀音。明振說過可以送給我,應該不會介意。

又是一路輾轉回到我所在的城市,坐公交車的時候發現自己背包的拉鏈被拉開了,錢包手機連同裝著明信片和各種證件的袋子也不見了蹤影。跟我一起丟了東西的還有一個中年男子,脖子上掛著小拇指粗的金鏈子,說自己丟了三萬塊錢現金,是剛收的債還沒來得及存銀行。他的妻子一直在旁邊喋喋不休,報警以及給銀行客服打電話。我麻木地站在車下麵,已經不知如何應對,隻能看著警察來之後將車上的人挨個盤查。

所有的乘客都聚集在車的周圍,圍堵的水泄不通。一個男人帶著自己的女兒想要過去,被另一失主攔下“這裏不能過,忙著抓小偷呢。”他的語氣急躁,男人也不甘示弱“我又不是一個人,我還帶小孩呢是吧,我看你們丟了東西,真是活該。”

是啊,真是活該。

生平第一次坐警車,錄口供,在食指上沾滿印泥按手印。警察說,車站人口流動性太大了,那些人都是團夥作案,等你發現的時候早就跑遠了,找回來的希望也不大。錢和證件都無所謂,手機裏有我和白喬所有的聊天記錄以及照片,那才是我最舍不得的。我借了旁人的手機打電話過去,已經關機了。我本想把它換回來,不管出多少錢都可以。

我失魂落魄地回去之後,打算告訴涼晨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期間我一直忘了聯係她,涼晨發來的幾條問我怎麼樣了的短信我也沒有回複。她的舍友說,涼晨在我走之後的一兩天就住院了,嚴重的過敏,到現在還沒回來上課。

在醫院裏見到涼晨的時候,她的長發已經被剌掉了。她將頭擰到一邊去,不想讓我看見她的臉。病服的袖口露出來的那一截細瘦的胳膊上,長滿了蕁麻疹,那張她一直引以為傲的臉上也是,塗著藥膏,紅紅綠綠。”

“怎麼搞成這樣了?”我打來一盆水幫她擦身子,幾天不見她瘦了好多,摸起來皮包骨頭。涼晨沒說話,她的嘴慘白幹裂,眼神空洞,完全沒了她平日裏不可一世的模樣。見她沉默,我自言自語:“我今天在公交車上把錢包和手機都丟了,欠你的錢得過一陣才能還你。”

“還有啊,我把白喬也丟了。我現在真的恨透了那些作為第三者插足的人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涼晨突然猛地抽回手。她瞪著我,眼睛也不眨一下,淚水就直直地掉了下來。

“我也不願意這樣做啊。”涼晨的聲音嘶啞,嘴唇滲出了血絲。“還說什麼良辰就需配美景,還答應我帶我去旅遊。可是我過敏了之後,隻見了我一麵就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過。到後來才有人告訴我他已經有了未婚妻,她們都瞞著我,等著看我出糗被甩,我還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成為名媛感到得意。”

“青繪,我現在才知道我多麼孤立無援,一無是處。我放在化妝間的化妝品不知道被誰動了手腳。住院以來,同宿舍的人都不願意來照顧我,我也不會主動開口去求他們,更不可能指望那些隻喜歡我外表的男生。前兩天我一直在發燒,一口飯都沒有吃,青繪,我好難受。”涼晨還是這樣,在別人麵前,從來都因為自己的虛榮心而死要麵子。

她住院期間,我既要打工賺錢,又要在醫院裏照顧她,還要兩頭跑替她上課。這種充實感衝淡了失戀的悲傷,我甚至沒時間去緬懷我以慘敗收場的愛情。隻不過我還是害怕看見跟白喬相似的背影,我怕他們轉過來,每一張都是他的臉。

康複後的涼晨似乎是恍然大悟了,我之前苦口婆心督促她考慮考慮自己的未來,她從來都聽不進去。以前涼晨還抓著我的手說她要把時間都用來打扮自己然後嫁給有錢人,她說為了幸福的未來願意變成我們一起唾棄的人。可現在,她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報了法語班,每天帶著假發,混跡在洋鬼子中間。她高挑的身材在他們麵前一點也不顯遜色。

白喬回學校後不知從哪裏問來了我的新號碼,約我見麵吃飯。我發覺分手之後好多事情就變得格外容易,包括找回我在他麵前丟失掉的自尊。

最初開始交往的時候他和所有的好好先生一樣,在宿舍樓下等我,不厭其煩地打電話問我想吃什麼想去哪裏,恨不得一天吃十頓飯這樣就能有更多可以見麵的機會。各種零食和當季的水果也是不斷地往我們宿舍送導致我在一個月以內胖了五斤。後來我想叫他陪我一起吃飯的時候需要提前好幾天跟他約好,往往到了時候他還會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說已經讓室友幫忙帶過了。我挖空心思準備的聊天話題,翻箱倒櫃搭配出來的衣服以及涼晨在我臉上折騰的妝容,一切想要在他麵前表現的,都一次次落了空。我自作聰明將小物件偷偷藏在他的口袋裏,然後說突然有用要他還給我。他讓我到了他們宿舍樓下之後給他打電話,我剛撥通,就看見一個東西被從二樓扔了下去。我在草裏摸索的滿手都是泥,還要滿麵笑容的應對路過人的奇怪目光。我說“那我走了啊”,回應我的隻有窗戶關上的聲音。

他很久都沒有像這樣等過我了,我隔著窗戶看他,他在玩手機,皺著眉頭,是不耐煩的表情。但是這次破天荒他沒有再催促我。我終於不用擔心沒有話題跟他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衣服穿的不好看或是頭發沒洗顯得油膩邋遢。也終於不用再擔心自己的一舉一動是不是合他心意。

好久沒見,我居然覺得他有些陌生。他想像過去一樣摟著我的肩膀,被我躲開了。

他說:“青繪,我舍不得離開你。再沒有女孩子像你這樣獨立,這樣讓我覺得輕鬆了。我以為你不需要我,所以才沒有一直陪著你,我以為你什麼都能夠自己做好。”

“以為有什麼用呢,我曾經還以為我一定離不開你。”我終於能夠坦誠地笑出來。

“青繪,你心裏就不難受麼。”

“還好吧,都過去了。”我輕描淡寫。

人年輕的時候可以為了夢想去死,一個人成熟的時候可以為了生活而忍受恥辱。而白喬曾是我全部的夢想和生活。

我拒絕了和他去吃飯,我怕我忍不住再相信他可以回到從前的樣子,跟他重歸於好。

人都是會變的,因為全身的細胞都有代謝周期,過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一個全新的人。那個我愛著的白喬已經隨著時間死去了,儲存著對於我所有的感情的細胞已經凋亡。而我也好想將記憶倒回,留在最好的時刻。

“這樣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是最好的,讓我記住你說過讓我感動的話,就當做它們是你離開我時的告別。”我對白喬如是說。

臨近畢業我去實習的時候,涼晨已經辦好了簽證,登機前她拉著我的手說:“我們翻來覆去地折騰自己,歸根究底是因為我們過的不夠好。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定奪,就不可後悔,隻能大踏步向前走。青繪,你一直比我要強,所以你一定能夠過的更好。我要走了,你保重。”我握了握她的手,沒有說話。

機場裏的人拉著行李箱匆匆地走過閘口,到達的,離開的,便捷的交通將他們運輸到某個城市,某個國家乃至於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我們一生裏擦肩而過的人有無數,然而隻會和其中少數一部分發生邂逅。也許有一天他們離開,就會因為種種不可抗拒的因素再也不回來。所以你的每句告別都要輕描淡寫,就好像日後你們還能再相見一般。

後來我一個人在租住的房間裏收拾涼晨遺留下的東西,還有白喬曾送我的零碎物件,它們都蒙了一層薄塵,不複光鮮,好像時刻在提醒我它們的擁有者已經離開的事實。

我對著一地的狼藉突然就覺得時光就像一道巨浪,將我推出了好遠,也將我的生活衝刷的一幹二淨。最後所剩下的,就隻有那尊放在角落裏的白瓷觀音,歲月不侵,慈眉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