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溫存
一陣清涼的風拂過耳邊，多日裏揮之不去的煩悶燥熱竟也隨著這風有所消散。教室的玻璃很久沒擦，帶著我憔悴的側臉渾濁地晃動起來，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這成為了唯一的還算靈活的聲音，除此之外，整個憋屈的空間都是一潭死水，毫無生機。
我幸運地坐在窗邊的位置，嘴裏啃著一隻水筆，盯了幾秒眼前的物理卷子。數字勾勒出苦悶的情緒，整個教室裏靜靜的，隻依稀聽見水筆摩擦試卷的沙沙聲，大家都在埋頭苦做，然而我的卷子上除了ABCD就是空白一片。我從教室的最左下角望向第一排的徐颯，他的背挺得筆直，頭微微偏向左肩，右手飛快地書寫著。頭頂的四個電風扇各盡其職，隻不過徐颯的位置在正中間，吹不到風，他的白色POLO衫濕了半個脊背。然而，他卻依舊筆挺地坐著。我每每這樣盯著他，總會慢慢出神，哪怕我終日見得最多的都是他的背，我仍然感到滿足和欣慰。
下課鈴聲在我的胡思亂想中突兀地響起，刺耳令人不悅。我看見徐颯停了筆，悠閑地蹺起了二郎腿。開始收試卷了，我把目光收回，看見我不堪入目的物理卷子，低頭站起來收。我邊收邊在心裏計算著，選擇題猜對十個的話，就有三十分。
同學們都在這短暫的十分鍾課間裏奔向廁所。步入高二以來，廁所就成為了唯一能夠透口氣的地方。徐颯也站起了身，旁邊立刻有女生前來搭訕，手裏冠冕堂皇地拿著一本數學習題書，裝模作樣地問了起來，眼睛卻是沒有一刻在習題書上的。徐颯重新坐下，拿起筆，好脾氣地解題，偶爾也拿水筆敲敲自己的後腦勺。
我認識徐颯五年，對他的一切細節了如指掌。日子就這樣過著，我從未覺得五年有多長。然而忽地回頭看，我也覺得驚人，我這樣一個喜新厭舊的姑娘，竟然也能五年如一日。我從初一開始喜歡徐颯，五年了，這座城市變了，空氣變了，口味變了，愛好變了，整個世界都在改變。就連五年前的日記本都蒙上了一層灰。可是，我對他的喜歡沒變，這種喜歡像一缸子酒，年歲隻能讓它變得愈發沉醉入味，味道隻增不減。
我還記得初三開學的時候，那時徐颯是班上的數學課代表，我第一次向他請教問題，抱著一種故意接近的心理，心髒撲通撲通狂跳，羞怯地指著書本上的問題。他低著頭，眼睫毛投射在書本上，像兩把濃密的小扇子。他在演算紙上寫寫畫畫，講得足夠仔細，我也算是在羞怯中聽懂了。講完之後，徐颯終於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沒來由地來了一句：“你能考上一中嗎？”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頭像一個撥浪鼓一樣搖得快。他還是看著我，語氣平和：“考上一中我請你吃飯！”然後他又低下頭，做自己的事情。我像一個二愣子一樣愣了幾秒，雙腳終於恢複知覺，慢慢地挪回自己的座位。我想了半天，半節課的時間，我想徐颯這句話是不是表示他想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繼續追逐他的機會，一個我千萬千萬不能錯過的機會。
我整個初三一年，放下了手邊的小說，跑去新華書店買了好幾套中考衝刺卷，日日挑燈夜讀，不厭其煩地請教我那成績好的同桌，廢寢忘食得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
後來我終於在九月開學的時候看見了人群中的徐颯。他背著一個黑色的單肩包，雲淡風輕地站立著。我捏著錄取通知書的手指發緊，薄薄一層眼淚在眼眶打轉，我穿過人群，跑到他麵前，拍了拍他的肩，發現他好像又高了一點點，氣喘籲籲地告訴他：“我也考上了一中！”他看了我幾眼，我怕他不信，揚了揚手中的通知書，像一麵旗幟一般令我驕傲。徐颯笑了笑，竟然鬼使神差地拍了拍我的頭：“好，獎勵你，放了學跟我走。”
我暈頭轉向地快樂著，這個激動人心的九月一日在日曆上一直舍不得撕下。一切都有了一個美好的開端，我想起我這一年裏的每一個日日夜夜，終於是覺得無比值得。
我放了學立刻跑到徐颯的班級門口等他，我沒能夠和他分到一個班，心裏有點兒沮喪。他出來看到我，像是看到一個熟悉多年的朋友，表情從容。
走吧。他說，徑直走在我前麵。
我一路上都在沒話找話，徐颯問我，這一年是不是過的十分辛苦，我嗯嗯啊啊都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重點。一中的校園十分大，有一條種滿梧桐的路，滿滿的梧桐樹，夕陽滑進了樹的縫隙，局促地灑在腳下。白色球鞋變成了金黃色，徐颯的臉也是。徐颯問我想吃什麼，我不太好意思開口，看到校門口有一家冰激淩店，我伸手指了指，就這個吧。他好笑地點點頭，帶我進去。我們坐下來，點了杯抹茶味的冰激淩，我看到徐颯點的是原味的，心裏暗暗記下。我用勺子攪著杯中的冰激淩，徐颯說：“林恬，你是不是很怕我？”我瞪大了眼睛，趕緊搖了搖頭否認：“沒有啊！”他又說：“那你為什麼總是低著頭不敢看我？”我在想他們男生的思維是不是都是這麼古怪，喜歡不敢說，自然不敢直視。
那天的冰激淩我沒吃出味來。除了那縈繞在口腔裏長久的發膩的甜。徐颯對我說，我送你回家吧。我第一次和他有這麼長久的接觸，我們一起走到車站，等車的過程中他塞上耳機，我看著他認真的表情，確信他是在聽英語。我想每天都和徐颯一起乘車回家，藍色座椅，歡快的投幣箱，沿街而過的風景，退後的樹木，他戴著耳機的側臉，傍晚的空氣，火熱的雲朵，汽車發動時的塵埃。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無比美好，更多的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小心情，也在歡快地隨之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