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初年,周王朝在今北京地區先後分封了薊與燕,薊在北,燕在南。這兩個封國各自建有都城,迄今為止我們所知北京地區城市發展的曆史由此開始。侯仁之先生於五十年代曾專門撰文,考察北京地區早期城市曆史地理問題。[注釋1]在北京城址確立、城市起源的問題上,侯先生著重分析了古代薊城(故址位於今西城區內原宣武區一帶)的地理特征,並以此為基礎,論述了北京城曆久不衰的曆史地理原因。六七十年代,考古學者在北京房山縣董家林村發現燕都遺址,許多考察北京城起源問題的學者的注意力遂轉移到了董家林,並開始將董家林燕都認作北京城的前身。
根據文獻與考古兩方麵的資料看,探討北京城的曆史地理淵源,不應過分誇大董家林燕都的地位,更不能隻談燕不言薊(雖然薊城遺存尚未被發現)。另外,不少學者不正麵考慮(或不了解)學術界對於封燕時間問題的研究成果,而一味地引用《史記》等書的籠統說法,認為武王克商之年即召公封燕之年,又根據克商之年逢哈雷彗星出現,於是算出克商封燕的具體年代,作為北京城的建城之始。這些做法都是不夠審慎的。
本文歸納有關學術成果,對薊、燕分封時間與北京地區早期城市地理的某些問題再做討論。基本觀點是:周武王滅商之後,即分封了一些“先聖王”的後裔,其中的薊國為黃帝(一說堯)之後,核心範圍應主要在今永定河以北。薊國的都城“薊”,應是北京地區史載最早的城市。燕國的分封是成王時事,略晚於薊國,它的範圍主要在永定河以南,燕國的都城燕,是北京地區第二座最早的城市。薊城與燕城的並存、對峙,也就是北京地區最早的城市地理格局。薊城與燕城的對峙的格局並沒有維持很久,由於燕國勢力強於薊國,燕國很快滅掉薊國,滅薊之後,燕國放棄了原來的都城,而將自己的國都改設在薊城,北京地區遂出現了以一座中心城市為主的格局。這一城市地理格局的變化絕非偶然,而是有著深層的地理原因。
《史記周本紀》雲:“武王追思先聖王,乃褒封神農之後於焦,黃帝之後於祝,帝堯之後於薊,帝舜之後於陳,大禹之後於杞。於是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為首封。封尚父於營丘,曰齊。封弟周公旦於曲阜,曰魯。封召公奭於燕。封弟叔鮮於管,弟叔度於蔡。餘各以次受封。”僅僅根據以上籠統的記載,很容易以為分封諸侯都是在武王的時候,薊、燕是同時由武王分封的。但如果全麵考查有關西周分封的各類曆史記載,則可以發現分封不是武王一人所為,薊、燕並不是同時受封,而是武王時封薊,成王時封燕,兩者一前一後,相隔大約不到十年。對《史記》等記載的籠統性,曆代學者早有察覺,如《左傳昭公二十八年》孔疏曰:“由武王克商得封建諸國,功歸於武王耳。”意思是,分封的功勞算在武王頭上,但事情不一定都是武王做的。近代學者如王國維也發現這一情況,他在《殷周製度論》一文中指出:武王克紂之後,隻是立武庚、置三監而去,而未能撫有東土。直到後來成王時出了武庚之亂,周朝在周公的率領下始以兵力平定東方,克商踐奄,滅國五十,隨後建康叔於衛、伯禽於魯、太公望於齊、召公之子於燕。今日專門研究西周分封問題的學者也多持這種看法,如晁福林說:“《史記燕世家》謂:‘周武王之滅紂,封召公於北燕’。這個說法驗諸其它史載,殊不可信。”[注釋2]西周的武、成、康時期是盛世,封建之事一直在進行,而主要諸侯國的分封過程,基本上完成於周公東征後的一段時間,但直至康王尚有封國。《左傳昭公二十八年》孔疏雲:“九年,《傳》曰:‘文、武、成、康之封建母弟’,則康王之世尚有封國。宣王方始封鄭,非獨武王、周公封諸侯也。”
對《史記》等古代文獻籠統稱武王“封召公奭於燕”的說法,王宇信曾進行詳細辨析,認為這裏所稱的武王並不是具體的武王,而是“宏觀的武王”,它“是西周初期的同義語”,他指出:周武王伐紂滅殷以後,周初的分封是隨著西周王朝所能控製地區的逐步擴大,不斷地進行的。在周武王時,周人勢力僅達河、淇間的殷商故都。在周武王宣布西周王朝“受天而命”的慶典上,有可能分封一部分諸侯。但因所征服土地有限,自然數目不會很多。而更大規模的分封諸侯,則應在周公東征,誅滅武庚、管、蔡,踐奄,伐薄姑,取得對東方廣大地區的實際控製以後。因此,後人談論周初的分封時,或將其皆歸之於武王。之所以如此,即《左傳僖公二十四年》疏所說:是因為武王克商,“乃得封建兄弟,歸功於武王耳。亦非武王之時已建五十五國,其後不複封人也”。西周王朝的分封製度,為周武王所發軔。而西周王朝之所以能實行分封,又是因為武王伐滅了商王朝。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西周初期幾個不同王世的封國,就都成為“武王”所為了。這個“武王”當然不是微觀的、具體的武王,而是表示一段時期的宏觀的“武王”時期。[注釋3]
按,周武王在滅商之後兩年便去世了,根據武王在世時的政治地理形勢、周人的控製範圍,以及召公本人的具體情況,武王不可能立即封召公於北方的燕地。[注釋4]西周王朝對於東方遼闊地域的實際控製,是在周公攝政、踐奄以後。《逸周書作雒解》記周公於成王“二年,又作師旅,臨衛政殷,殷人大震潰。降辟三叔,王子祿父北奔,管叔經而卒,乃囚蔡叔於郭淩”。這裏“王子祿父北奔”一事,一方麵說明北方還是周人尚未有效控製的地區,還存在殷人勢力,另一方麵又向周人提出了不僅須嚴格控製東方,也須嚴格控製北方的政治要求。召公封燕、太公封齊、周公封魯,正是針對這些政治需要所做的重要地理部署。這些分封奠定了周朝東、北兩個方向的疆域,如後來的周景王使所說“蒲姑(齊)、商奄(魯)吾東土也……肅慎、燕亳,吾北土也。”(《左傳昭公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