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一點兵家地理(1 / 3)

兵家地理,一個勢,一個詐,與其它地理大不一樣。兵家地理是獨立的一個體係。關於兵家地理,李零先生在近著《兵以詐立:我讀〈孫子〉》(中華書局,2006年)中有不少深入淺出的討論,是個很有意思的題目,建議人文地理愛好者關注一下兵家地理。

在兵家地理中,要理解“局”和“勢”。但“勢”乃借“形”而生,所以往往兩者並稱,為“形勢”。但“形”與“勢”又是兩樣東西,所以在討論時,需要“形”“勢”分開講。我們今天隻合起來說“形勢”,已然去古義很遠。形勢是《孫子》中的重要概念,其意義超出軍事,而有普遍的哲學意義。

勢,是兵法中很重要的概念。“形”可以看見,但“勢”可能看不見。看不見,卻著實存在。李零借太史公“去勢”來比喻“勢”的意義,說:“勢,真是無所不在,法家術語,法、術、勢的勢,太史公去勢的勢,都是這種勢。”“去勢”不是去了一個東西,而是去了一股勢頭,勢頭沒有,狀態全變。造勢也不是造一樣東西,而是造設一個局麵,一旦運作,勢頭就起來了。《孫子》比喻說在千仞高山上堆起圓石,向下一滾,“勢”就來了。北京紫禁城的中軸線刻意布置,朝儀一旦舉行,皇帝的勢就顯示出來。

兵家都重視地理,在地麵戰爭時代,地理戰局的布置是克敵製勝的一部分。不懂地理的所謂“兵家”是不能出門的,出了門也回不來。我國古代管理地圖的部門叫“職方司”,放在兵部,足見軍事與地理的密切關係。毛澤東懂軍事,當然也懂地理。他在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教的就是地理。關於抗日遊擊戰爭的根據地,他就是從地理講起,說:“抗日遊擊戰爭的根據地大體不外三種:山地、平地和河湖港汊地。”(《抗日遊擊戰爭的戰略問題》)就宏觀來說,毛澤東對於中國革命的進程也有一番地理考慮,比不講地理次序的全國東南西北一齊暴動的方案要高明得多。正如《孫子》中所說:“有所有餘,有所不足,形勢是也。”地理學最反對的就是將世界看成是均質的空間,形勢見於差異之中。紅色政權的存在也隻能是在“有餘”與“不足”的地理差異中選擇戰略。毛澤東的“革命路線”中包括“革命地理”,他後來的“三個世界”理論也是革命地理,但範圍要大的多。關於這個問題,最近武曉迪先生在《中國地緣政治的轉型》(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6年)一書中有詳細討論。

以“形勢”論地理,是兵家地理的獨特之處。現代地理學重交通、資源、生態,許多分支講求量化,但量化在形勢問題上毫無用處,“形”與“勢”的轉化更是無法以“科學”來解釋。兵家地理是一個獨立的體係。一般的地理學,以人為一方,地為一方,研究人地關係,而兵家地理,除了地外,人還要分生死兩方。兵家地理是兩方人利用地來互相奪命,討論起來幾乎沒有定式。強可以勝弱,弱也可以勝強,“形”不是決定的,還要看“勢”。

在兵家地理中的“勢”,不是自然之勢,而是人文之勢。那邊有千仞之山,但如果沒有在下麵布置戰場,沒有人到上麵去積水、滾石,(《孫子》說,“若決積水於千仞之山者,形也。”“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者,勢也。”)這座千仞高山也是毫無意義。中國高山千百座,隻有修築了長城或關塞的高山,才獲得兵家地理的形勢。其它高山有沒有勢,要到時候再說。修築了長城的高山,在兵家形勢上,具有永恒意義。這是修築長城的目的所在。韓非《難勢》篇說:“勢必於自然,則無為言於勢矣。吾所為言勢者,言人之所設也。”勢,是人文地理,不是自然地理。

今內蒙古陰山,曾經是匈奴與華夏政權的分界線,第一個到陰山修築長城的是戰國時期的趙武靈王。但是趙武靈王修的長城隻修在陰山的腳下,趙人不敢進山,未能利用陰山設形。陰山仍然屬於匈奴,匈奴借助陰山的隱蔽“來出為寇”,對南方造成巨大威脅。後來,秦將蒙恬敗匈奴,而將長城修上山頂,於是長城跨山結局,陰山反為秦人軍勢。漢代,漢軍不僅堅守陰山頂上的長城防線,在某些地段甚至將長城修到陰山北麵的草原地帶,而將山地盡行囊括。這樣,漢代基本解除了陰山與匈奴的關係,匈奴失陰山後,“過之,未嚐不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