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校生活節奏是嚴格按照基層連隊的作息時間排列的:

6:00——6:15 起床

6:15——6:45 早操

7:00——7:30 早飯

7:30——8:00 天天讀

8:00——12:00 勞動(政治學習)

12:00—12:30 午飯

12:30——14:00 午休

14:00——18:00 勞動(政治學習)

18:00——18:30 晚飯

18:30——19:30 體育活動

19:30——19:45 晚點名

20:00——20:30 讀報

20:30——21:30 自由活動

22:00 熄燈

張德榮精疲力竭地從政治處被訓話回來,立刻得到通知,明天早晨出操,不得遲到。

“是!”張德榮應一聲,一屁股坐在已經鋪上褥子和床單的木板床上。

“往哪兒坐?還不快站起來!”馮燕子邁步進屋,嘴邊一聲爆炸。

張德榮渾身一抖,豁地站起來,怔怔地看著馮燕子:“怎麼啦?”聲音軟得象剔除了骨頭。

“瞧你一身都是塵土。”馮燕子伸手從床頭拿起一把用棕製作的掃炕掃帚,“給,到屋外把身上掃掃。”

張德榮知道馮燕子講衛生成癖。起初,他還真有點兒不適應。桌子地板每天要擦洗。進屋要換拖鞋。換洗下來的衣服不過夜。每天晚上睡覺時,床上還要鋪專門作為睡覺用的床單,還要換枕巾,不洗完腳和穿上睡衣不許上床。特別是來了客人,隻能坐沙發和一個專用木椅。客人走後,沙發和木椅上的坐墊要馬上撤換。日他姐,好象人家屁股上帶著大腸杆菌。至於飯前要洗手,痰要吐在痰盂裏,煙灰要彈在煙灰缸裏,換下來的鞋要一律尖朝外依次在門後擺好,脫下來的衣服要掛在衣鉤上,等等,更是煩瑣透了。張德榮雖為作家,但“農民本色”甚重。因此,馮燕子便按照自己的意誌對他實行嚴格地改造。用她的話說,要徹底糾正他的“土八路習氣”。眼下,馮燕子叫他掃淨身上的土,他自然不敢不從。於是,他走到屋外,從上到下掃了個遍。

“把衣服換下來洗了。”馮燕子發出新的指令。

張德榮一看表,時鍾都停在十一點的位置上了,疲憊地打個哈欠,哀求地說:“今天太累了,明天早晨又出操,另抽時間洗吧。”

“這麼間屁股大點兒的屋子,不洗往哪兒擱?”

“牆角兒,床底下,哪兒不行?”

“牆角兒,床底下,不也是屋子裏,又不是垃圾箱。”

“從天不亮到現在還沒合一會兒眼,明天我一定洗還不行嗎?”

馮燕子臉一沉:“要不洗,就扔到門外去!”

張德榮見妻子下了最後通牒,隻得抄起臉盆,拖著兩條灌鋁似的腿,又去品嚐“髒衣服不過夜”的滋味兒了。

轉天六點正,尖厲刺耳的起床哨音把張德榮從床上催了起來。多年沒過嚴格的正規部隊生活,十五分鍾之內不僅要穿戴完畢,而且還要跑步趕到操場,折騰得他一陣手忙腳亂。臨了,還有一泡尿沒來得及撒,隻得憋在褲襠裏。

六點十五分,幹校新來的學員們散點線似的在操場上仨一群、倆一夥地聚集著。

“集合!”一聲龍吟虎嘯般的喊聲,象一隻威力無比的巨手,頃刻之間把幾十個散落在操場上的學員捏在了一起。

今晨名為早操,實際上是先進行呼點,然後宣布各班人員名單。這所幹校是團級建製,校下麵分學員隊,隊下麵直接分班。張德榮所在的學員隊根據編製序列為牡丹江幹校第五學員隊。方才下達集合口令的就是第五學員隊的隊長郭大山。

郭大山的渾名叫“河馬”。他長得十分魁梧,身高一米八十八,體重少說也有一百八十五斤。據說過去作過一個試驗,將一號軍衣箍在他身上,軍褲隻能剛過腿肚子;上身呢,兩個胳膊往上一伸,衣服部蓋不住肚躋眼兒。所以他穿的衣服都是特製的。他不僅人高馬大,而且長相也挺凶。臉臉色象驢糞蛋兒一樣黑不溜秋的,方臉大耳,寬闊的腦門下嵌著一雙豹眼,年齡才二十一歲卻長了一臉濃密的絡腮胡須,碩大的鼻頭還有些鼻孔外翻。走起路來,儼然是一座活動的鐵塔。眼一瞪,能搡人一個跟鬥。他臂力過人,力氣特大。要是搬手腕,幹校所有的人都搬不過他,扛一百五十斤的麻袋,別人扛一個還壓得腰板成三道彎兒,可他用右胳肢窩一夾就走。他是從軍區偵警連調到幹校來的,所以又精通擒拿格鬥,論摔跤,三五個戰士還沒來得及招架就被他摔倒了。因此,幹校的學員沒有不懼怕他三分的。

“立正一”郭大山一聲喝令。

“唰”幾十雙腳同時並攏,幾十名學員的意誌同時被凝固。

郭大山耷拉著驢一樣的臉蛋子,凶狠地目光咄咄逼人:“以後出操,以班為單位整隊跑步進入操場。著裝要整齊劃一。一律要穿解放鞋,紮武裝帶。軍人,就要軍人的作風,軍人的儀表。今後我要發現誰遲到,誰衣帽不整,可別怪我不客氣。令行禁止。是軍人的天職。明白嗎?”

“明白——”學員們誰部不敢用小嗓門回答,好象在參加聲樂比賽。

郭大山說罷才喊了聲“稍息”顯然是一上來就來個下馬威,在學員中首先樹立自己的雄威。這家夥,簡單是個凶神惡煞。

張德榮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郭大山,腦門兒直冒冷汗,心裏直害怕:以後要是犯在他手裏,他一發怒,日他姐,一伸手不把我捏碎才怪哩。

郭大山進行完呼點,便宣布各班學員名單。張德榮被分到九班。他同時發現,從七班以下都是候補學員。文化部長駱煌城分在一班。也不知是張德榮因為走神兒還是壓根兒沒聽清,郭大山最後宣布各班的班長時卻說出了一個令他目瞪口呆的名字:“九班班長,鐵鵬。”

“什麼?”張德榮認為一定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可是,當他正想問問身邊的人時,郭大山已經下達了解散的口令。

“日他姐,真是活見鬼了!”張德榮苜思不得其解。

“張德榮!”

正當張德榮急火火地朝廁所跑時,一聲呼叫使他的兩條腿來了個急刹車,盡管憋得快要尿褲子,還是不敢不馬上停下。

誰在喊他?

郭大山。

難怪張德榮老老實實地站住了,而且惶恐地問:“郭隊長,有什麼指示?”

“甭來這一套,我一個隊長,說話叫什麼指示!”郭大山說著一擺大手巴掌,嚇得張德榮不禁往後一躲,以為要給他一下子。他問,“你走那麼急幹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