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3)

張德榮按照苟榕祜的指令,連夜突擊交代自己的腐化墮落。

“寫完了麼?”坐在床板上等候的苟榕祜冷冰冰地問道。“寫完了。”張德榮惴惴不安地答。

“那我就拿走了。”苟榕祜上前拿起桌子上張德榮寫完的交代材料,又責令道,“不要以為寫完就沒事兒了。皮副部長講,這僅僅是你的初步交代,還要繼續思考,不能敷衍塞責,也不能就事論事,要狠狠地觸及靈魂,認識深刻與否,是衡量你態度老實不老實的一個重要標誌。你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

“今天就到這裏吧,現在你可以休息了。”苟榕祜寬大為懷似地說完,拔腿走了。

“哎,苟幹事!”張德榮追上已經走出門口的苟榕祜,憂慮地說,“你們千萬不能將這事兒告訴馮蓮子所在的工廠呀!”

苟榕祜頭也不回地說:“放心,領導上是會考慮你的要求的。”他走出放映隊宿舍大門,嘴角現出一絲鄙夷的漣漪,“書呆子,淨他媽做夢娶媳婦!”

接連兩個晚上,張德榮上床休息之前雖然服用了過量的安定藥片,卻依然不能成寐。一方麵他對馮燕子為什麼在這個時刻一再向組織上揭發他的所謂問題想不通,另外還有一個焦慮的問題折磨著他。他覺得兩眼發澀極了,頭也一剜一蹦地疼,可就硬是睡不著。睡不著扳不住就要翻身,一翻身子床板是吱呀作響,盡管輕而又輕,依然使得郭大山和朱小樂睡不安生。如果躺在床板上一動不動,時間一長,渾身發僵發酸,早晨起來幾乎每個關節都疼。

那麼,怎樣才能從徹夜難眠的痛苦中解脫出來呢?他過去曾聽人說:當你失眠時,就閉上眼睛,頭腦什麼也不想,心裏默默地從一數到一百,最多二百,就會入睡。於是他就照此辦理。誰知從一還沒有數到二十,腦子裏又翻騰起他所思考和牽掛的問題。心靜不下來,數多少遍也不管事兒。日他姐!這個辦法不行。於是,他又采取另一個辦法:用兩個腳後跟兒交替地搓兩個腳心,力量不要太大,要勻速進行,每次一百下,一般情況不超過二百下就會發出鼾聲。於是他搓得腳心直冒汗,也沒有絲毫睡意。關鍵是心不誠啊!

窗外,一輪凍得臉色發白的月兒在團團碎雲中穿梭,抖抖瑟瑟,躲躲閃閃,好象在逃脫什麼災難,大概是因為月兒的蒼白,夜空光線微弱而暗淡,宛如個患貧血症的非洲黑嬰,黑中泛黃,麵部某些部位還稍許發白。窗外正前方的幾排單身漢宿舍,象被破布爛衫遮蓋的軀體,時而裸露,時而隱蔽,羞赧得有些難為情,屋內因為夜室的暗淡,黑乎乎的,互相都看不清各自的麵孔。張德榮覺得,自己被一種災難包圍著、桎梏著,象這無邊的黑暗一樣難以掙脫,他感到可怕極了,心裏躁動著難以述說的愁苦、沮喪和失望。

“老張,還沒睡?”

張德榮聽到這聲低沉的詢問,一側臉兒,見郭大山不知什麼時候隻披著件棉大衣站在他的床邊,下身穿著條襯褲,這麼冷的天,又下一點多了,室內的暖氣早停了,這樣會感冒的,他想。於是,他急忙坐起來,往裏一挪身子,掀開被子,示意地說:“來,別凍著。”

郭大山二話沒說,抬腿上床,將腿放在張德榮的被窩裏,一把將壓在張德榮被子上的大衣抓起來:“來,披上。”

“好。”張德榮象郭大山一樣將大衣披在身上。

兩個漢子肩並肩倚在一起,大腿挨著大腿。

“冷不冷?”郭大山問。

“不冷。”張德榮答。

“你這家夥都兩晚上沒睡了。”

“你怎麼知道?”

“我睡覺曆來是瞪著眼珠子。”

“那你睡著了也看不到我。”

“哎,你明明沒跟你小姨子亂搞,為什麼承認有那種事兒?”

“誰,誰說的!”張德榮聽到郭大山這句話,屁股蛋子象被蜂子螫著似的騰地抬了起來。

“坐下,”郭大山一按他的肩膀,“誰又沒搔你胳肢窩,你跳什麼?”

“剛才那話是誰告訴你的?”張德榮驚懼地大聲問。

“噓——”郭大山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在嘴邊,“你這麼大聲嚷嚷,還叫人家小樂睡不睡覺?”

張德榮立刻壓低聲音:“你說,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幹什麼非得別人告訴我?”

“別人不告訴你,你自己分析不出來。”

郭大山禁不住得意地撲哧一樂:“這麼說,你承認是假的啦?”

張德榮自知失言,急忙問道:“快告訴我,是誰說的?”

“鐵鵬。”

“還有呢?”

“駱煌城副主任。”

“駱副主任?”

“沒錯。”

“他具體怎麼說?”

“他說你是擔心不承認,文化部肯定要派人到馮蓮子的工作單位反映情況,叫他們協助了解清楚你們的問題。這樣一來,會一夜之間傳遍她們全廠,她將有口難辯,更難以抬頭見人。”

“他還怎麼說?”

“他說你是善意的動機,錯誤的作法,失敗的結果。”

“這麼說,部裏已經派人到她工作單位去了。”

“我猜不會錯。”

“嗬!”張德榮悲哀地叫了一聲,覺得眼前一黑,身子象失事的飛機,螺旋形下墜。

“馮蓮子,剛才這位苟同誌已經把話跟你說清楚了,這事兒主要責任是那個叫張德榮的負,你是受害者。”馮蓮子所在的棉紡廠保衛科一個四十歲開外的女科員開導地對馮蓮子說著,“我們理解,這種事兒是羞於開口,也怕叫人知道。不過我跟你說過了,隻要你老老實實承認,廠裏絕對給你保密,也擔保不給你什麼處分。說吧,到底是你和那個姓張的有沒有這種事兒?”

頭戴紡織女工帽的馮蓮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把木椅上,俊秀的眼睛裏噙著悲憤的淚花,皓潔的牙齒倔強地咬著下嘴唇,嫵媚的臉頰失去紅潤,整個臉象漢白玉精心雕刻成的,潔白而美麗,傷感的神態中蘊含著剛強。她一言不發,以沉默表示著抗議。

“馮蓮子同誌,”苟榕祜看著麵前這個攝人心魄的年輕而漂亮的姑娘,心想,張德榮這家夥豔福不淺哪馮燕子本來就夠迷人的了,這個馮蓮子由於年輕而更具有風韻。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有點走神,連忙接著說,“我們不需要你講具體過程,你隻回答一句有或者沒有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