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愛就愛個瀟灑(4)(1 / 3)

我接過來一看,裏麵裝的全是信,足有幾十封。

“要說你們女同誌就是有點小心眼,你聽了或許還不高興。我曾告訴她們,大家推薦一個文化程度高的,而且最好是會寫詩的,多‘啊’兩聲,把大家要表達的感情在一封信上充分表達出來,然後分別簽上自己的名字,作用也就完全起到了。可是,她們聽了我的這個倡議,誰也不說反對,可誰也不說擁護,一個個都回到宿舍寫自己的信去了。似乎不單獨寫上一封,就不足以顯示戰友之間深厚的情誼。”管政委喋喋不休地說著。從他那喜孜孜的神態可以看出,與其說他的話是出於責怪,不如說是發自內心的讚場。

我急不可待地看著一封封戰友們的親筆信,胸脯起伏著,好象被大風掀起的波濤。戰友們那質樸的話語,那真摯的情感,強烈地激蕩著我的心潮,使我感奮不已。其中有安心治療的勸告,有向病魔作鬥爭的鼓勵,有盼望早日康複的祝福,有爭取早日重上藍天的期待,也有……希望盡快吃我和大剛的喜糖……

――啊,戰友!這是多麼純樸、真摯、神聖而又偉大的字眼啊!――

“哭了?”

“沒有。”

“沒哭幹啥背過身去擦眼睛?”

“看累了,揉揉眼還能不許可?”

“別嘴硬,沒哭怎麼眼睛裏亮閃閃的?”

“亮的東西就是眼淚麼?那是感情報的閃光!”

――如果說,一個人在短促的瞬間也會發生心理矛盾和尖銳衝突的話,那麼我方才就是這樣。

此刻,我清醒地意識到,隻要一張口,聲音裏就會帶出嗚咽聲,而這種聲調顯然是與內心感情的聲浪不相和諧的。我隻得緊閉著嘴,任憑沸騰的心濤猛烈地衝激著喉嚨的閘門,在內心深處奏響一支奔放而昂場的歌:

戰友戰友親如兄弟,

革命把我們召喚在一起。

這親切的稱呼,

這崇高的友誼……

十一

管政委來了以後,大剛到我病房裏來的次數愈發勤了。而且每次來都要買一些東西,還大多是“高檔商品”。什麼人參蜂王漿、人參補酒、蜜乳、麥乳精……不僅包裝精美,而且價格昂貴。還有各類水果罐頭,滿滿地擺了一窗台。

“你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我不止一次地質問他。

“給你吃的。”他說。

“我的夥食,醫院按“空勤灶”標準給做,已經滿好了。還買這些東西,誰吃得下。”我半嗔半羞地睨了他一眼。

“住院不象平時,更需要加強營養。”

“誰說的?”

“醫生。”

“就算是吧。那也得適量呀。你以為象有的人賣鴨子呀,提前猛給它塞東西?那是為了賣的時候多墜點份量!”

大剛聽了用手抓著後腦勺,一笑了之。

還有一個新的情況,就是平時比較寡言的大剛一反常態,到我病房以後話語變得特別多。

方才,他一進屋就嘮嘮叨叨地講了兩件事。一件是說他早飯以後坐電梯上四樓看望在外二科住院的一個老戰友。電梯門一開,他和那個“席夢思”胖大夫等九個人上去了,結果電梯發出超過負荷的信號聲。開電梯的年輕護士說:“人多了,下去一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主動下去了。信號聲還在響。開電梯的護士又喊:“再下去一個!”一個中年婦女又下去了。信號聲還在響。開電梯的護士納悶了:往常坐十個人都沒問題,今天怎麼才七個人就超載了?她把電梯裏的人挨個兒地看一遍,結果找到了原因。於是她叫“席夢思”先下去一會兒,果然信號聲不叫了。她又叫先下去的那兩個同誌上來,信號聲還是沒叫。這一下惹得大夥笑了個夠。“席夢思”的體重比兩個人的還沉!第二件是說他過去有一個戰友,“文革”期間得了經神經分裂症,老說自己肚子裏有三把刀子,整天瘋瘋癲癲地亂跑。後來被到一個精神病院。半年以後,報紙上登了篇文章,介紹這個醫院如何用“老三篇”治愈精神病患者的先進事跡。其中一個事例就講的是那個戰友。他看了高興得不得了。當天他就請假跑到了那個醫院。他剛進醫院大門,隻聽大喊一聲:“看刀,舉起手來!共軍優待俘虜!”嚇了他一大跳。一看,正是他那個戰友從病房裏衝出來,瘋的程度比過去更厲害了。……

從大剛的一係列表現看:前者,不惜錢財地買這買那;後者,不惜口舌地東拉西扯,兩者之間雖然表現形式不一樣,但是殊途同歸,起因都是圍繞著我的病情。

看來,要弄明我的病情,不能指望從秦副院長嘴裏問出來。除了確有必要,醫生一般對病人是守口如瓶的,不會輕易地把病情告訴你,因為容易加重患者的思想負擔。隻有將“突破口”選在大剛身上,才有可能奏效。

於是,我決計向大剛發起“進攻”――

“大剛,你說醫院怎麼給我化驗起來沒個完?”

“證明人家責任心強,對你負責嘛。”

“你說他們是不是有意給我打埋伏?”

“我看不會。”

“為什麼?”

“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怎麼見得?”

“秦副院長第一次看到我,就說你是個剛強的女性。”“他說這個幹什麼?”

“意思是一旦把病情告訴你,相信你一定正確對待。”“可是他至今還瞞著我!”

“那,那不是化驗結果還沒出來嘛!”

“就是出來也不會告訴我。”

“那怎麼會呢?”

“你是不知道,前幾年我們師一個副參謀長就因為這個死在了這個醫院裏。”接著我詳細告訴他,那個副參謀長過去是有名的“空中敢死隊”,作戰勇敢極了,還立過戰功。那天早晨刷牙時,他愛人發現他牙床出血了,叫他趕緊到衛生隊叫醫生瞧瞧。他聽了不由哈哈大笑,嘲笑他愛人拿芝麻當西瓜,大驚小怪。為這麼點小毛病就跑衛生隊,不怕醫生笑掉大牙!他沒聽愛人的勸告,吃完早飯就到機場參加飛行去了。休息時,他在跟航醫嘮嗬時,把早晨的事當作笑談說了出來。航醫一看他的牙床,認為他愛人的話並非沒有道理,要他不可大意,應該立刻到醫院檢查一下,以防萬一。他聽完航醫的話,馬上就坐不住了,連飛行服都沒換,坐上輛吉普車就去醫院了。醫院給他作過檢查後,考慮到他是個相當一級的幹部,過去又打過仗,還負過傷,就明確地告訴他患了血癌。目的是希望他正確對待,積極配合治療。誰知他聽了以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站不起來了。沒出一周就去世了。我說完又重複了一句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他們怎麼會告訴我呢!”

你別胡思亂想了,你根本不是這種病。”

“那是什麼?”

“我,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清楚。”

――看來采取“套”的辦法是無濟於事了。大剛步步為營,處處設防,難以突破防線。這個家夥還滿“鬼”的。不用說。秦副院長和管政委一定對他有交待。不然,他是不會跟我動心眼兒的。於是,我又換了新“戰術”――

“大剛,有信說你根本就沒病,來醫院完全是為了陪老婆?”我一本正經地說。

“誰說的?”大剛的眼珠子瞪了起來。

“還聽人說,你本意是不想來,可是師黨委做了決定,不來也沒辦法。”我又說。

“誰說的?”大剛的眼珠子開始冒火星了。

“還有人高告訴我,這次管政委來,主要是做你的安撫工作。”我接著燒了第三把“火”。

“純粹是亂彈琴!”大剛的額頭青筋直暴。

“還有人不讓我給任何人說,他講我得的是子宮癌,而且已經到後期了。”我說完急忙背過身去,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

“砰!”大剛猛地一擂床頭櫃,怒不可遏地站起來,“這是誰胡說八道,唯恐天下不亂?媽的!”我的天,他勃然大怒,樣子真嚇人。隻見他兩個眼珠子瞪得溜圓,娃娃臉氣得都變了型,滿腔的怒火好象即刻會把他那黑黑的寸發燒著似的。

“你不知道,人家告訴你,你還罵人。”我佯裝氣惱地說了一句,不知怎的,鼻子竟一陣發酸。

女人的“看家本領”――眼淚果然見效,大剛立刻慌了神,急忙解勸說:“你先不要傷心嘛!誰說我不知道呢?你哪裏得的是子宮癌,不過是子宮裏長了幾個叫什麼‘積瘤’的家夥。秦副院長說,頂糟也是大不了把子宮摘除。我早想好了,摘除就摘除,省得又是計劃生育,又是動用什麼‘工具’,聽人說那玩藝還麻裏麻煩的。沒孩子怕什麼?老了有幹休所。實在沒人伺候,老子現在就攢錢,到時候雇一個人!”大剛講到最後,不是在說,而是在大聲喊了。

我驚愕地看著大剛那失常的表情,覺得五髒六腑都被一種東西在攪動,一股熱辣辣的東西直往嗓子眼冒,拱得鼻子尖酸酸的。我知道這是感激的湍流在奔湧,是種愛的浪花在翻騰。但是我不願讓它化成結晶體――眼淚。雖然眼淚已經被證實是女人征服男性的“銳利武器”。

我看著他,冷冷地問道:“你不是說你壓根兒就不知道麼?”

大剛從我的表情中明白了已經上了我的“圈套”,苦澀地一咧嘴:“是管政委叫我手術前先不告訴你的。”

“那你怎麼說了?”

“說明我是男同誌。”

“男同誌怎麼?”

“粗唄。”

大剛走了。我立刻覺得腦袋既亂糟糟,又麻木木。兩條腿如同灌滿了鉛,沉得不行。整個胸口忽兒象飛機急速爬高被強大的氣壓衝得隱隱作痛,忽兒又象飛機突然失控墜入萬丈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