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就愛個火爆
一
好大的霧喲!
迷迷蒙蒙的大霧在沉甸甸的太陽被緩緩地撐起一竿子高還執拗不散。它密不透風,宛如巨大無比的屏障;它廣闊無垠,象是乳白色的膠質的海。
場務連連長邸郎宿舍兼辦公室也彌漫著一層霧。幹辣辣的,十分凝重。眼下,他靜靜地坐著,雙肘支撐桌麵,右手夾煙,左手護腕,與桌麵形成一個三角支架。不用伸長脖子,香煙便張口可得。他麵前一個碩大的蓮花型的煙灰缸裏,堆滿了長短不一的煙蒂。長的足有半寸,那翹起的一端梗著脖子不滿地在傾訴被狠狠掐滅的哀怨;短的不過五毫米,無疑是燎嘴後猝然被擲掉的。邸郎那粗黑的眉毛低低地垂著,好象兩把重重的鎮尺,把什麼勝敗攸關的事情壓在心上。
“報告!”門外有人喊。
“進來。”
老戰士嚴大發裹著一團水霧站在邸郎麵前:“連長,你找我?”
邸郎“嗯”了一聲,隨手將身旁的一封加急電報遞了過去。
連長閣下 近日將偕夫人回連觀光 並接洽生意 不知肯容納否 盼速電複 複員戰士 穆雄
顯而易見,電文不僅在堂而皇之地炫耀自己的富有和得意,而且也透露著強烈的刺激和挑戰。
“不要人走茶涼嗬?以後有機會歡迎回連隊玩一趟。”邸郎握別複員戰士穆雄的手時,雖然說的都是套話,但音調裏未必沒有感情。盡管談而又談。
然麵,已經摘下帽徽和領章的穆雄卻不留一點兒麵子,敵意十足地嘿嘿一笑:“此話當真麼?”
邸郎勉強裝得大度:“我們畢竟在一個鍋裏攪了四年飯勺。”
“見我這號熊兵,不怕再倒胃口?”
“哪裏話。”
穆雄將手一甩攥成拳頭:“既然連長盛情,那我日後一定來溜達上一圈。”那語氣,不啻於發誓賭咒。
“那我一定隆重歡迎。”邸郎也顯得慷慨激昂。
“敢不敢來個‘三擊掌’?”
“你若認為有必要,當然可以。”
――這事已經過去兩年了,當時看來頗有些滑稽。邸郎與穆雄罅隙甚深,退役工作剛開始,邸郎就把當兵四年仍是個“黨外人士”的穆雄第一個列在複員戰士名單上。誰知,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穆雄不僅在兩年間搖身一變成了名聲顯赫的萬元戶,而且前科不忘,今天又提出來隊,還居然要帶著媳婦。邸郎真是始料不及,此時他的耳朵裏充斥著那無法言喻的“三擊掌”的聲音。
“怎麼樣,是大開‘寨門’哪?還是掛起‘免戰牌’呢?”邸郎深深吸了一口煙,又輕輕籲出。他雖然想把話語說得詼諧些,借以調解一下沉重的氣氛,但是並沒有達到目的。
作為與穆雄既是同鄉又是戰友,與邸郎既是官兵關係又親如兄弟的嚴大發,眉宇間擰成一個疙瘩,呐呐地不知該怎樣回答才是。
“好吧。”邸郎霍地站了起來,一雙低垂的眉梢同時插向鬢角,似乎命運之神給他安排了一個難以擺脫的強悍敵手,迫使他隻可進,不可退,“你到市裏去給穆雄發個電報,就說我邸郎在熱切恭候。”
嚴大發走到門口正一腳門外一腳門裏之時,邸郎又喊住了他:“回來以後,馬上和我一起給那小子準備房間。”
霧,被陽光撕扯成條條絲帶。一陣清風吹來,急速地掠上藍瑩瑩的睛空。
秋蟬又開始了聒噪。
二
“連長,放在哪兒?”嚴大發從連部扛來一對簡易沙發,扭著脖子看著邸郎。
“放在中間的屋子裏。”邸郎站在梯子上正刷牆,赤裸的臂膀滾動著串串汗珠,閃爍著斑駁的光氳。這三間低矮卻很堅實的平房是養場排的倉庫,原來裏麵堆放著常年很少挪用的瀝青、水泥和一些破舊的鍬鎬鋤頭。
“連長,”嚴大發的四方臉膛陰沉著,他一邊擦玻璃一邊有些喑啞地嘟囔,“不象話!真有些不象話!”
邸郎頭也不回地幹著:“我知道你會有意見。”
“上邊規定,來隊家屬一律住機場外麵的招待所……”
“穆雄不是家屬,當然也不應該屬於規定之列。”
“有人會說閑話的。”
“如果有反映,你這個老鄉就負責替他說明情況嘛。”
“我……”嚴大發鼓了鼓嘴,苦笑了一下。自從邸郎毅然決定讓穆雄夫婦到部隊來,大發心中就投下一片陰影,萌發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輕輕歎息了一聲:“等著瞧吧,以後會有好戲唱哩!”
“行了,行了。”邸郎從梯子上跳下來,安撫地拍拍大發的肩膀,“我已經向場站領導報告過了。”
這一溜三間房,大半天才收拾出來。東間屋是寢室,中間屋是客廳,西間屋作廚房。雙人床、衣架、沙發、藤椅,一應?全。顯得既不豪華,又不寒酸。
帶著滿身灰塵離開穆雄的“行宮”的時候,邸郎心裏突然跳出一個問題,不禁脫口而出:“哎,大發,那小子是怎麼富起來的?”
嚴大發想了想,從衣袋裏掏出一封信:“昨天我媽來的,裏頭提到一些。”
邸郎坐在一棵樹墩上,抖開那封不知被大發看了十幾遍的信。
……穆雄現在可出息多了。他剛複員回來時,是一條黃軍被加一個帆布包,如今卻是全縣手屈一指鼎鼎有名的萬元戶。據他自個兒說,不算銀行存款,僅手裏攥著的流動資金就有好幾萬元。起初,他以冒險家的膽量兼開拓者的銳氣,自籌資金三千元,辦起一個養雞場,不僅大膽改變當地一年育兩次雛雞為以育春雛雞為主,大大提高了雛雞存活率,而且還自製成功了一種“濃縮飼料”一年產蛋竟然高達九千八百斤,盈利上萬無。這時,他見鄉親們都要辦養雞場,立刻激流勇退,見好就收,並且慨然將養雞技術公開,自己卻又辦起了養蠍場。他用全部資金到外地購買了一批良種幼蠍,大量繁殖,然後出賣種蠍,一下子使原來的資金陡增十多倍,現在,不要說鄉親們對他翹大拇指,就是縣太爺對他也格外敬重三分……
“這封信是誰寫的?”邸郎看著看著,心裏有股酸酸的味道,不想再看了。他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嚴大發,指著信上那娟秀的字體,突然發問。
大發瞥了一眼,不緊不慢地答道:“我的一個同學,現在是中學語文教師。”
“我說怎麼文縐縐的,這小字真漂亮!”
“你別疑神疑鬼。”
邸郎笑了笑,不吭聲了。驀地,他的眼前好象走來一對陌生的男女:男的西服革履,一副新貴派頭;女的長發披肩,不亞於摩登女郎。男的突然狡黯地緊盯著他:“怎麼,連長閣下,不認識啦?”邸郎心裏驚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在眼著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