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愛就愛個火爆(2)(1 / 3)

有一年隆冬季節,邸郎和嚴大發到“掛鉤”生產隊換豆餅飼料回來,倏然發現一個溜冰車的小男孩掉到了冰窟窿裏。他們相繼跳在冰水中,連連紮了十幾個猛子,等他們找到小孩,把小孩托上冰麵時,自已卻精疲力竭了。“大發,你先上!”邸郎說著抓住嚴大發的腿就要往上推。“不,連長,你先上!”嚴大發猛地掙開身,雙手死死地抓住邸郎的後腰。在這危急時刻,生死關頭,兩個軍人彼此都想把生的可能讓給戰友。但是在這樣的場合爭執下去無疑是愚蠢的行為。邸郎怒不可遏地斷喝一聲:“媽的,你想我們兩個都完蛋嗎?!”可是,他的話音未落,嚴大發卻猛地將他拋到了冰上。大發隨之沉到了冰水裏。後來幸虧有幾個群眾及時趕到,才使嚴大發化險為夷。事後,邸郎和嚴大發一起立了二等功。從此他們的友誼也愈發不同尋常。

“什麼‘連裏包了’?還不是你又準備掏自己的腰包。你有幾個錢我還不知道嗎?”大發在心裏對邸郎說。他顯得有點兒無可奈何地又從口袋裏掏出那封快要揉爛了的信,默默地交給了邸郎。

邸郎接過來,看著看著,紫紅的臉膛罩上了一層陰鬱、淒然的雲翳。

江南。水邊老屋。一條石板小路攀援而上,直通街裏。

一個手拄水竹拐杖的老婦沿著小路蹀躞而行。她身單力薄,個子矮小,白發參半。

――她就是大發的母親嚴大媽。

嚴大媽來到屋前小河邊的石階上,輕輕按摩著酸疼的右腿,這條腿半年前在提水時不慎把膝蓋摔壞了。傷愈後,還是穆雄寫信告訴的嚴大發。

“唉!”嚴大媽沉重地歎息了一聲。她抬頭看看遠處稻田裏忙於搶插晚秧的人們,又看看不遠處自己那塊至今還荒蕪著的責任田,不由得黯然神傷。

方才,嚴大媽是第三次到村子裏找支書了。

“支書哇,眼看插秧的季節就過了,我那幾分水田怎麼還不趕快派人給插上呀?”

“叫我怎麼說好呢?唉――”一口濃濃的煙蒙住了支書的臉,“不瞞你講,現在派工可不比從前了,家家都包了田,都搶著插自家的去了,就是花大價錢,也支派不動哇!”

“難道就沒有法子啦?”

“法子是有哇,你就沒個什麼親戚?現在得靠親幫親哪。”

“親戚?哪有什麼親戚喲!”嚴大媽傷感地說。嚴家三代單傳。大發的爺爺過去是個老八路,在大發的父親年幼時就犧牲了。嚴大發的父親解放初參軍,抗美援朝時是個防空軍戰士。在有名的保衛水豐發電站的戰鬥中負了重傷,後來複員回鄉。結婚後,嚴大媽到三十多歲才生下大發。不久,大發父親也溘逝長辭。嚴大發別說堂兄堂弟,連姑表弟兄都沒有一個。

“那就再等幾天吧,我常催著點兒。”

嚴大媽失望了。

誰知,第二天嚴大媽忽然得到喜訊,說是不知從哪裏來了一群騎自行車的小夥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責任田全插上了秧。插完後蹬車就走,連個姓名都沒留下。

嚴大媽聽完感激地笑了,那笑容裏隱隱露著一絲悲涼。

嚴大媽托人將嚴大發的同學、中學語文教師叫來,要她幫忙給大發寫了信:“……大發,媽知道你們嚴家從你爺爺那一輩兒就立下了報國誌,媽也把你送到了部隊上。這幾年,我一個孤老婆子再苦再累,也沒有給你說過一句。都是要你好好當兵。可是現在媽老了,又分了田,沒有你在身邊不行了。媽也不願受人可憐。大發呀,給領導上好好說說,再到退役的時候就回來吧……”

“通信員,把司務長叫來”。

邸郎滿臉陰霾地在屋裏急速踱步,香煙被嘬得“噝噝”作響。他覺得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嚴峻的挑戰,心靈的負荷也從來沒有這樣沉重。過去被他視為“後進”戰士的穆雄,退役後一舉成了顯赫的受人傾慕的萬元戶;而被他樹為先進戰士標兵的嚴大發,家中卻生活拮據,老娘變成被人憐憫和施舍的對象。邸郎覺得受到了無情地嘲弄。

“連長,司務長來了。”通信員回來報告。

“司務長,這兩年一共對嚴大發救濟過幾次?”司務長一進屋,邸郎就迫不及待地問。

司務長凝思片刻:“就是去年下半年研究補助過的那一次,不過他還是執意沒要。”

“馬上再救濟他五十塊,給他家直接寄去,這次不能叫他知道。”

司務長為難地咂著牙花:“連長,我們的救濟指標上半年就已經補助完了。再說,有規定,戰士家中生活困難最多隻能補助三十塊。”

“能不能從其它經費中支出?”

“生產費不讓隨便挪用,文化娛樂費早已超支,夥食費還有些虧空,沒處開支了。”

“怎麼搞的?連隊變成了窮光蛋!”邸郎焦躁地在屋裏轉了兩圈,又倏然問道,“我們連家中困難的戰士有多少?隻算農村入伍的。”

“百分之二十左右,情況不等。”

“占這麼大的比例?”邸郎的心裏象騰地點著了一團火。一個不過百十號人的連隊,除去幹部和城市入伍的戰士,困難麵這麼大,這怎麼能使連隊保持穩定的情緒?軍心不穩,戰鬥力又從何談起?你是幹什麼吃的?!作為一連之長,你隻會眼巴巴地看著戰士的家中困難而無能為力嗎?邸郎的嘴唇抖動了幾下,“咚”地一擂桌子,他腦海裏閃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他娘的,咱承包一段電纜溝,撈點錢,幫助困難戰士甩掉“大兵”頭上的“窮”帽子!

但是,當邸郎發熱的大腦稍許得到冷卻,又本能地感到這麼幹純係胡鬧。關於軍人的職責和使命,兵役法裏已經說的再明確不過了。如果軍人也一門心思地惦著撈錢,那軍隊還叫軍隊麼?豈不也變成了這樣那樣的“有限股份公司”和這樣那樣的“包工隊”了?而自己豈不也由連長變成了“工頭”了?

可是,他的兵太窮!他的連隊太窮!窮得他當連長的臉上無光,心裏酸疼。

天氣怎麼突然變得這樣燥熱?熱得使人煩得想罵娘!邸郎走到窗前,想打開窗戶通通風。他剛要扳下玻璃窗上的插銷,窗外的一副情景針紮一樣刺入了他的眼睛――十米外,操場邊,嚴大發和穆雄結伴而行。嚴大發右肩挑著豬食桶,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工作服補釘摞補釘;而穆雄卻衣冠楚楚,儀表堂堂,手裏還拎著一台日本三洋牌6060收錄兩用機。“包工!”邸郎猛地一咬牙幫骨,從牙縫裏擠出兩個火燎燎的字。他還嫌發泄的不夠,連連又喊了幾遍:“包工!”“包工!”“包工”……

不顧一切的場務連連長邸郎要與他親手趕走的複員兵穆雄“分庭抗禮”了!

從此,邸郎將痛苦地割裂成兩個人――“連長”和“工頭”。

早晨就要來臨了。濃霧深鎖的東方隱隱吐露出淺灰色的微光,慢慢又變成銀白,夜的大幕徐徐拉開。晨曦越來越明亮。

黎明時分,邸郎便輾轉反側地睡不著了。他索性穿衣起床,來到操場,展臂擴胸,好象一個田徑運動員在起跑線上調整自己的心境,促進自己盡快地進入緊張、專注而亢奮的最佳精神狀態。他抑製不住地跑到操場南側的馬路上,透過霧帷極力向施工地點眺望。他竭力把自己的視線拉長,把心靈的觸角延伸到一個陌生的然而又是充滿艱難險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