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骨連山立,孤忱傲石堅。素餐時誦《伐檀》篇。忍令聖朝多缺、效寒蟬。脅折心偏壯,身危國自全。就中結個小因緣。恰遇酬恩義士、起危顛。
右調《南柯子》昔日《南村輟耕錄》中載著一人,路見錢三百文,拾了藏在懷中。隻見後邊一個人趕上道:“兄拾得甚麼?”此人道:“不曾拾甚麼。”這人道:“我不要你的,隻說是甚麼。”此人在懷中摸出來,是三百青錢。那人歎息道:“莫說幾千幾百,怎三百文錢也有個數?我適才遠看是一串錢,彎腰去拾時,卻是一條小蛇,不敢拾,這該你的,不消講了。”可見錢財皆有分限。但拾人遺下的,又不是盜他的,似沒罪過。隻是有得必有失,得的快活,失的畢竟憂愁。況有經商辛苦得來,貧困從人借貸,我得來不過銖錙,他卻是一家過活本錢,一時急迫所係,或夫妻、子母至於怨暢,憂鬱成病有之,甚至有疑心僮仆,打罵至於傷命。故此古來有還帶得免餓死的,還金得生兒子的,正因此事也是陰德。即世俗所傳羅狀元赴試京中,一路憂缺盤費。家人道:“前日在下處拾得金環一雙,換來可以濟用。”羅狀元道:“不可,他家失了,追尋無獲,不知做出甚事來,速可轉去還他。”家人道:“要還待回來時還罷,如今若往返,也須費六、七日工夫,不惟悮了場期,越沒有盤費了。”羅狀元不聽,定要轉去。到得主家,家裏道是個丫鬟盜了,已打個垂死。後來羅狀元到京,恰場中被火,另改了場期。放榜時,正中了狀元。又有個姓李的,曾拾了四兩銀子,隻見一個婦人要來投江,說:“丈夫遭債逼,賣個女兒,得銀四兩,我一時失卻。若是丈夫回來,必竟打死,不如自盡,也得幹淨。”李君聽他說得淒楚,便將原銀還了。過一年後,正要渡江,卻遇那婦人抱了個小兒,一見李君,道:“虧你前年救我,今日母子完全,乞到家裏淡酒表意。”一扯扯到家中,吃酒未完,忽然風暴,那先過江的都被淹死,李君得免。這都是行陰德的報。人都道是富貴生死,都是天定,不知這做狀元的,不淹殺的,也隻是一念所感,怎麼專聽於天得?
我隻說一個“人生何處不相逢”,還釵得命之事。我朝有位官人,姓李名懋先,字時勉。原籍金陵人氏,後邊移居江西安福縣,把表字改做名字,中了江西鄉試,會試中永樂二年朱縉榜進士。做人極其忠厚,待物平恕,持身謹嚴,語言梗直。到了三年正月,聖旨命解縉學士將新進士才識英敏的選文淵閣進學,當時喜得選在裏邊,授官庶吉士。司禮監供紙墨筆,光祿寺供早晚膳,禮部供油燭,工部擇第宅,五日一出外宅,內官隨侍,校尉攏馬,好不榮耀。往常翰林不過養相度,終日做詩、吃酒、圍棋,此時聖上勵精,每日令解學士教習。聖上閑時,也來試他策論,或時召至便殿,問經史、史乘,談誤中道。庶吉士中有個劉子欽,也是名人,一日隻因吃了兩盅酒,睡在閣中,適值聖上差內侍來看,見了奏與聖上。聖上大怒,道:“我閣中與他睡覺的麼?”發刑部充吏,劉吉士便買了吏巾,到刑部中與這些當該一體參謁,與這些人談笑自如。聖上又著人去看,回複,又傳旨著他充皂隸。劉吉士也做起皂隸來。時人曾有幾句道頭巾夥中打份:黑漆盔,四個凹。孔雀毛,光皎潔。青戰袍,細細折。紅裹肚,腰間歇。毛竹刀,頭帶血。線捍槍,六塊鐵。來者何人?兀的力。聖上又著人來看,回複他在皂隸中毫無介意。聖上也賞他是個榮辱不驚的度量,假說道:“劉子欽好無恥。”還他官職,依然做了吉士。聖上如此勸懲,那一個不用心進業?況李吉士又是一個勤學的人麼!似此年餘,不料丁了母憂回籍。三年服闋,止授刑部主事,明冤雪滯,部中都推他明決。九年,奉旨充纂修官,重修《太祖實錄》。事完例有升賞,從部屬複升翰林侍講。這時節依舊是:香含雞舌趨蘭省,燭賜金蓮入玉堂。
話分兩頭。本京蘇州胡同,有一個錦衣衛王指揮,年紀才得三十來歲,娶一個嫂子,姓司,年紀也才二十八歲,夫妻兩個極其和睦。忽一日,永樂爺差他海南公幹,沒奈何隻得帶了兩個校尉起身。那嫂子道:“哥,你去了叫咱獨自的怎生過?”王指揮道:“服侍有了采蓮這丫頭,與勤兒這小廝,若沒有人作伴,我叫門前餘姥姥進來陪你講講兒耍子。咱去不半年就回了。”嫂子道:“罷,隻得隨著你,隻是海南有好珠子,須得頂大的,尋百十顆捎來己咱。”王指揮道:“知道最。”起了夫馬前去。這餘姥姥也時常進來相陪,爭奈王嫂子隻是長籲短歎,呆坐不快的。餘姥姥道:“王奶奶,你這樣懶懶的,想是想王爺來。他是欽差官,一路有夫馬,有供給,若是坐,便坐在各官上頭;若是行,便走各官前頭,那個不奉承?好不快活哩!想他作甚?你若不快,待咱陪著你,或是東嶽廟、城隍廟去燒香,就去看做市兒消遣,正是這兩日燈市裏極盛,咱和你去一去來。”王奶奶道:“咱走不得。”餘姥姥道:“著勤兒叫兩個驢來,咱和奶奶帶了眼紗去便了,在家裏悶得慌。”果然帶了個升籮大髻兒,穿了件竹根青段子襖兒,帶了眼罩兒,恰似:淡霧籠花萼,輕煙罩月華。
神姬來洛浦,雲擁七香車。王奶奶叫勤兒攙上驢子,那掌鞭的豁上一聲響鞭,那驢子“撲刺刺”怪跑,卻似風送雲一般,顛得一個王奶奶幾乎墜下驢來。可可的走出大街,又撞著巡城禦史,幾聲下來,叫王奶奶好沒擺布。虧的掌鞭的趕到,扶得下驢。等他去了,又撮上驢,騎到燈市。餘姥姥叫勤兒己了他錢,兩個在燈市上閑玩,隻見:東壁鋪張珠玉,西攤布列綾羅。商彝周鼎與絨紽。更有蘇杭雜貨。異寶傳來北虜,奇珍出自南倭。牙簽玉軸擺來多。還有景東奇大。王奶奶見了景東人事,道:“甚黃黃,這等怪醜的。”餘姥姥道:“奶奶,這是夜間消悶的物兒。”正看時,兄見一陣風起:一片驚塵動地來,蒙頭撲麵目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