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提案他再熟悉不過,石陀曾在曆屆政協會上提出。這當然是個無法實施的提案,根本不具有操作性。但石陀很固執,一次次提出來,一次次沒人理睬。
看來,他終於自己采取行動了!
但這個舉動又有什麼意義呢?這麼大一座木城,靠他一把小錘子就能砸爛嗎?不僅砸不爛木城,還會把他也搭進去,這是破壞城市公共設施啊,是違法行為!
就在馬萬裏打算上前製止他的時候,石陀艱難地站起身,把錘子揣進藍布長袍,一瘸一拐地走了。看來他是累壞了。
馬萬裏不擔心他會看到自己。
他知道石陀走路從來不會回頭的。
一個走路不回頭的人,肯定是一個從不設防的人,他的內心一定是幹淨的。
一個走路從不回頭的人,肯定也是一個固執的人。
馬萬裏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給他說清楚,讓他不要再固執己見。即使他的提案再有道理,也不可能被市政府接受的。連老百姓也不會接受。
這讓馬萬裏有些頭疼了。
看到石陀的身影消失在小街拐角處,馬萬裏歎了一口氣。可他突然又站住了。因為他忽然由石陀想到其他委員,他們會不會也像石陀這樣,在提案得不到接受的情況下,自己采取行動?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他們會的。
當然會!
他們采取行動會有什麼後果?會不會給木城帶來混亂和麻煩?
馬萬裏瞬間急出一身汗水。
馬萬裏從第二天開始,離開辦公室,到木城各個角落去尋訪政協委員去了。
他要親眼看看,他的這些寶貝們在幹什麼,他們會不會像石陀這樣胡亂行動。
尋訪的結果比預想的還要複雜。
馬萬裏首先尋找的是那位老詩人。
老詩人曾在政協會上提出,學校教育應當恢複私塾製,這話說了好幾年也沒人理睬,老詩人就很生氣。老詩人是個愛生氣的人,也是個急性子人,而且一急就結巴,結巴得紅頭漲臉,一句話也說不出。有一次在政協會上,大家討論一個官員瀆職造成國家上億資產損失時,群情激憤。老詩人也發了言,但他越說越氣,越說越急,最後一句卡了殼:“這個……人人……人人人人……該該該……”後來就沒了聲音。大家也以為他發言結束了,不久轉入了另一個話題。不一會兒又轉一個話題。政協委員開會,也並不是都談正經話題,有時也會閑扯。這時有一位說評書的政協委員,給大家講了一個故事,他說頭天晚上,有郊區一位老漢趕著毛驢車進城送菜,在他卸菜時一不留神毛驢跑了,那個老漢大街小巷找了一夜也沒找到,都快急瘋了,因為那不僅是他的財產,還是他的夥伴。原來老伴死了多年,兒女都分家另住了,隻有這頭毛驢和他做伴,老漢苦惱時就給毛驢說話。可是沒想到毛驢跑丟了,他能不急嗎?後來才聽說,在木城一條小巷子裏,一個環衛工人發現了那頭疲憊的毛驢。原來,毛驢在木城大街小巷跑了半夜,很多人都在追它,但沒有追上。毛驢跑得快極了,它想回家,可它找不到回家的路,好像到處都是一樣的,到處都是高樓,到處亮堂堂的,大街小巷也都差不多,它完全迷路了。更可恨的是那些城裏人,他們看到它像看到一個怪物,大驚小怪地追趕它。還有人報了警。毛驢隻好撒腿就逃,從大街跑進小街,從小街跑進小巷,又從小巷跑回大街,跑到哪兒都有人追趕。但城裏人不太敢抓它,怕它踢著咬著。事實上,這一晚它就踢傷了幾個人。它幾乎一夜都在不停地奔跑,到黎明前,終於跑累了。但這時候也沒人追了,隻有三個警察還在到處找。他們也已累得東倒西歪。這時,木城的燈光也沒有夜間那麼多,人和車輛也少了,好像人和城市都睡了。毛驢躲在一條小巷裏,疲憊而又茫然,它想休息一會兒,等天亮以後跑出木城。它相信隻要到了城外的田野裏,它就能認識回家的路。
這是一條廢棄的小巷,沒有什麼人住,到處黑蒙蒙的,但有一個很大的垃圾箱。就在這時,一個環衛工人出現了。他發現了毛驢,先是有些吃驚,但很快就猜到這是一頭跑丟的毛驢,是從鄉下來的。這位環衛工人五十多歲,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曾在農村插隊,對這位來自鄉下的客人,感到非常親切,甚至還有點激動。他不像其他城裏人那樣害怕毛驢,他看到這頭毛驢已經很累了,大概在驚懼中度過了一個夜晚。他不知道毛驢夜間狂奔了一夜。環衛工人很有經驗,輕輕地發出一聲:“籲……”
毛驢站在那裏,回頭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有了信任感。因為跑了一夜,多少城裏人大呼小叫,它都沒聽懂一句,好像還有小青年用英文衝它喊叫,它當然更聽不懂。但現在這一聲“籲”,讓它知道懂得它的人來了。那一瞬間,毛驢甚至感到了一絲委屈,就像見到親人一樣,搖了搖尾巴。
環衛工人沒有立刻撲上去抓它的韁繩,而是慢慢挪動腳步,不停地發出輕輕的“籲”聲,一步步湊近……
這位說評書的政協委員說到這兒,賣個關子,停了下來,環顧四周,發現大家都在專心等他說出結果。這才微微一笑,說:
“環衛工人先是摸到驢屁股,不想卻濕漉漉的,不由吃了一驚,知道它這一夜跑慘了。忙輕輕在驢屁股上拍了拍,表示安慰安撫的意思。毛驢果然領情,晃動一下身子,擺擺頭,打了個響鼻,不再動彈。環衛工人手不離驢身,沿脊背一路撫摸過去,直到抓住韁繩,這才放下心來。可這時他又發愁了,毛驢是抓住了,可下頭怎麼辦呢?……”
政協委員們一直都在專心聽講,顯然都被吸引住了,也都在擔心毛驢的命運。是啊,下頭怎麼辦呢?會場一時鴉雀無聲。
就在這時,老詩人突然拍案而起,怒衝衝大叫一聲:“送法庭審判!”
所有人都被嚇得一愣,齊刷刷轉頭看向老詩人,發現老詩人餘怒未消的樣子,實在有些納悶。
送法庭審判?
審判一頭無辜的毛驢?
不會吧!
一瞬間,會場爆發出一陣哄笑。
但這時,又一個人也拍案而起,並用更大的聲音叫道:“我抗議!!”
大家戛然止住笑聲,一看卻是石陀!
隻見石陀麵紅耳赤,怒視著老詩人,說你為什麼要審判毛驢?太荒唐了!毛驢就不能進城嗎?毛驢有什麼罪?它不過是迷了路,我們應當同情它,善待它,幫助找到它的主人!……
大家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這兩個書呆子在較什麼勁。
就在石陀滔滔不絕痛斥老詩人的時候,老詩人卻一言不發,隻是紅頭漲臉,喉結憋得上下滾動。稍停,忽然坐下,拿起筆在一張紙上伏案疾書。
那天石陀的口才出奇地好,他從來沒有這麼流暢這麼憤怒地發過言。整個會場都呆住了。
石陀剛剛斥責完,老詩人忽然又站起身,手拿一張紙,顫抖著念了起來,像在朗誦一首詩:
石陀同誌
請你不要憤怒,
你的憤怒
純屬無的放矢
我並沒有責怪毛驢
更沒有要審判它的意思
毛驢的確沒有過失
它隻是誤入這座城市
我說的審判
是指先前說的
那個官員
因為他的瀆職
造成國家
一億元的損失
將他送交法庭審判
難道你不同意
老詩人朗誦完了,看看石陀,又看看大家,氣色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眾人恍然大悟,原來老詩人要送交法庭審判的不是毛驢,而是先前談到的那個官員!
大家這才明白,半個小時前,談論那個瀆職官員的時候,老詩人因為生氣既結巴又憋氣,當時話就沒有說完,大家轉換了幾個話題,他仍然在往外憋這半句話,一直到評書藝術家說到抓住毛驢,他才憋出這幾個字:“送法庭審判!”
可這也憋得太久了!
怪不得石陀誤會他抗議他。
誤會消除。會場又是一陣笑聲。
大家從此也發現了老詩人一個特點,就是當他因為生氣性急而憋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如果把要說的話截成一段一段的,像詩行,然後像朗誦詩一樣朗誦出來,這樣,他就不會結巴,也不會憋氣了。
馬萬裏還是找老詩人談了一次話,說你已經快七十歲了,以後說話不要太急,也不要動不動就生氣,那樣對身體不好。
老詩人說是啊是啊。
但馬萬裏知道,遇到事情,他還是會急,還是會生氣。
這次尋訪老詩人並不順利。
先是打電話到他家,沒有人接。
馬萬裏隻好翻出他留在政協的地址,直接找到他家。老詩人的家是一座七十年代建造的筒子樓,這樣的樓房在木城已經不多了,經馬萬裏在市長任上扒掉的就有很多。他沒想到,老詩人還住在這樣簡陋的樓房裏。樓道兩旁堆滿了廢舊木板、條框、煤球等雜物,走路都要側著身子。聽到有腳步聲,不斷有人探出頭,看來這裏很少有客人來。
馬萬裏一路問過去,找到老詩人門牌號,敲敲門,卻無人應聲。再敲門時,鄰家出來一位中年婦女。馬萬裏忙上前打聽,中年婦女說,他已經幾個月不在家住了,隻在中間回來拿過兩次衣服。
馬萬裏忙問,他家沒有別人嗎?
中年婦女搖搖頭,說就他一個人住,他老伴去世多年了。
馬萬裏試探著問,你知道他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中年婦女想了想,說好像在雨絲巷辦什麼學堂,我也說不清。
馬萬裏忙告辭了,下樓上車,讓司機直奔雨絲巷。一路上心裏酸酸的,老詩人仍住在這樣簡陋的地方,孤寡一人,卻懷有一顆赤子之心。他在雨絲巷辦什麼學堂?莫不就是他多年呼籲的私塾?若果真如此,也是做了一件好事,隻是不知辦得怎麼樣。
馬萬裏到了雨絲巷口,下車讓司機回去,自己慢慢走進巷口。看到兩旁的明清建築和石板路,已經整修過了,古舊清爽,十分賞心悅目,心情也好起來。這條老街還是他任市長時保護下來的。當時已經賣給廣州一家開發商,說要推倒這些破破爛爛的老房子,建一個大的居民區。結果群眾反應激烈,紛紛上訪。社會各界也通過媒體強烈呼籲。開始馬萬裏並不清楚怎麼回事,看到這件事引起這麼大反應,忙緊急叫停,召開聽證會,聽取大家意見。他就是在那次聽證會上認識老詩人的。當時老詩人言詞激烈,也是用朗誦詩的方式,作了一次書麵發言,其間引經據典,半文半白,搖頭晃腦。馬萬裏別的都記不清了,隻記得他的最後幾句:
……
看一座城市的建設
不僅要看它
增加了什麼
還要看它
保留了什麼
不知市長大人
以為然否
這幾句話引起熱烈的掌聲。馬萬裏也鼓了掌,他覺得他說得真好。在這之前,沒人給他說過這樣的話。一直以為建設就是增加,就是拓寬馬路,就是建造高樓,就是拆遷。看來這不全麵。
正是那次聽證會,把雨絲巷的明清建築保留了下來。現在走在石板街上,看著兩旁的古民居,真像走進了曆史,讓人的心一下子沉靜下來。如果老詩人選擇在這裏辦私塾,真是再合適不過。
馬萬裏一路打聽,很快就找到了地方。這條巷子裏很多人都知道老詩人,說有個老頭每天晚上教小孩背唐詩。
馬萬裏按照別人的指點,走進一座小院,古色古香,十分幽靜,一棵老紫藤,占據小半個院子,更顯古雅。老詩人走出來時,馬萬裏幾乎認不出來。原來老詩人穿了一身古裝,長袍、瓦帽,肥袖垂膝,看見馬萬裏先是一愣,忙拱手道:“馬主席!你怎麼來啦?”
馬萬裏也學他的樣子拱手笑道:“老詩人,你怎麼成了古人?”
老詩人笑笑,說:“請到客廳敘茶。”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客廳,老詩人忙著泡茶送上,這才坐下敘話。
馬萬裏先笑道,老詩人你剛才這一拱手,我忽然覺得拱手比握手好,拱手是咱們中國的古禮,既含蓄文雅,又講究衛生。
老詩人笑道,咱們祖先的好東西多呢!你猜我這些日子在忙什麼?
原來他真的辦了一所私塾館,用他一輩子攢下的積蓄和稿酬租了這座小院,但購置教學設備和書籍就沒錢了。他又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跟人借了兩萬塊,才算開張。但招生遇到了困難,倒是有不少家長來谘詢,但一問沒有正式辦學手續,又是隻教古文化,大都搖搖頭走了,最後隻招了三個學生,其中兩個還是農民工的孩子。就因為他不收學費。
老詩人沒辦法,隻好辦了一個夜班,正規上學的孩子,可以晚上到這裏學習古文化,每星期三次,每次一個課時,好歹招了三十多個學生。老詩人說,他要教的古文化,就是從《三字經》開始,直到《四書》、《五經》,循序漸進,一點點教。另外還請了人來,教學生學習琴棋書畫。他本來定了規矩,學生學不好,或者違反規矩,要打戒尺的。他也確實備了一把戒尺,還是銅的。可是給家長一講,大都不同意,隻有七八個家長表態說,孩子不好好學習,隻管打,我們沒意見。老詩人想了想,到底社會不同了,一家一個孩子嬌貴呢,能送來學古文化就不錯了。但為了讓孩子們用功學習,戒尺還是要打,由打學生改成打自己。就向孩子們宣布說,你們誰違反了規矩,就是先生沒管好,我就用戒尺打自己三下,你們說同意不同意?孩子們一聽就高興了,齊聲回答:“同意——!”老詩人一驚,心想這些孩子怎麼全沒有尊師之心。但既然宣布了,就得執行。
這一來,老詩人就慘了。孩子們為了看看先生怎麼打自己,就故意違反規矩,課堂上交頭接耳,做小動作,傳紙條子,甚至嬉笑打鬧。結果第一天晚上老詩人就自己打了七十多次戒尺,把手都打腫了。他打得很下力氣,右手持戒尺,打左手手心:“叭!叭!叭!”學生們還給他喊加油。老詩人眉頭也不皺,打完了繼續上課。
這麼一連七八天,他兩隻手都打腫了,像血塊一樣,拿粉筆在黑板上寫字,手直發抖。可他就是不責備學生一句。有家長來接學生,從窗戶上看到了,老大不忍,回家就教育孩子,不要再調皮搗蛋。孩子們也漸生惻隱之心,課堂秩序一天天好起來。消息傳出去,又有不少家長帶孩子來報名。可是限於教室太小,老詩人收到五十多個學生時,就停止招生了。
這個勢頭,讓老詩人大為高興。
白天,還是那三個學生,老詩人一樣教,不僅免費,還管一頓盒飯。
平時,老詩人為了名副其實,堅持穿一身古代衣袍。進進出出,都是這個打扮。雨絲巷的人開始視他為怪物,指指點點。老詩人卻視若無物,隻管邁著方字步,搖搖擺擺迎送學生、買盒飯買紙張筆墨。有時,星期六晚上,他也會去“老酒館”喝幾盅,也是這身打扮。小米姑娘就有點害怕,以為這人有神經病。每次給他添酒都是一點點挪過去,添完酒快速離開。
有一次正好天柱也來喝酒,看到老詩人這身打扮,也覺奇怪,但他覺得很好玩。天柱看到小米害怕的樣子,就故意端著酒,走到老詩人對麵,笑哈哈道:老先生從哪個朝代來?老詩人看他一眼,一望而知是個農民工,於是笑道我從宋代來,請問老弟你從哪裏來?天柱說我從鄉下來,千把裏路呢。接著兩個人一見如故似的,坐下喝酒聊天。小米就笑了,原來這人並不可怕,隻是有點怪。她想這兩個人都有點怪呢,一個說從宋朝來,是個時間概念,一個說從鄉下來,是個地域概念,時和空在這裏相交,他們居然像老熟人似的。她默默地看著天柱,心裏踏實了許多。小米的父親老孫頭不久前突然因病去世了,小米差點被擊倒,原本瘦弱不堪的身體更像一根燈草。她本來不想再開酒館的,可天柱勸她還是開下去,不然閑下來會更悶,他說會常來看她。天柱兒乎下了班就往這裏跑,他成了小米真正的主心骨。
老詩人聽說小米的情況後,對天柱說這樣吧,你比我還忙,也離得遠,不一定要天天來。我雖然也忙,但離得近,沒事就過來,和小米做個伴。天柱問小米,你說行嗎?小米猶豫著點點頭。現在她對這個古怪的老頭不太害怕了,她覺得他挺和氣的,但畢竟不熟悉,心裏還是不踏實。天柱看出來了,等送走老詩人,說我明天幫你找個幫工,也算個伴,你一個人忙不過來的。老詩人從此就成了“老酒館”的常客。老詩人的日子過得挺充實。
馬萬裏後來又去尋找那位性病防治專家劉先生。
劉先生曾多次提議,說既然妓女無法根除,就應當讓它合法化,定期為那些妓女檢查身體,不然遺患無窮。這方案當然不會被政府采納,就是政府官員心裏認同你的意見,還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開個紅燈區,持證上崗,這可是天大的事,誰敢表態?其實就連馬萬裏也讚同他的意見,但他知道這事不可能實現,曾私下裏勸他說,老劉啊,這個提案以後就不要提了,起碼在中國現階段,沒有誰敢表態同意的。老劉說那我就年年提,直到通過為止。
現在,他會幹什麼呢?
馬萬裏費了一番工夫,終於找到劉先生。原來他也沒閑著,每天晚上出沒於歌舞廳、桑拿廳、賓館、洗頭房等娛樂休閑場所,到處派發避孕套。開始大家都排斥他,有幾次還挨了打。但他極有耐心地做說服工作,甚至花錢找小姐。他當然不嫖,隻是為了近距離接觸她們,把她們稱為性工作者,說萬一染上性病、艾滋病,會是多麼嚴重。漸漸地,他的工作有了進展。劉先生帶上介紹信,和計劃生育部門,和公安部門取得聯係,居然都得到支持。這讓他十分高興,也有點意外。他由此悟到一點道理,在中國,好多事隻能做不能說的。那麼,就慢慢做吧。
劉先生大略統計了一下,在木城的暗娟大約有四五萬人,這數字很讓他吃驚。就是說,這四五萬人就是性病的高危人群。如果這些暗娼每天都接一個客人(應當不止),又有四五萬個男人進入高危人群。一年下來呢?就有一千多萬人次,整個木城才隻有八百多萬人啊!如果不加防範,木城重蹈古羅馬的覆轍,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劉先生不想研究道德倫理上的問題,這個問題太複雜。他是個性病防治專家,隻管防治性病。木城有如此大的性病隱患,讓他憂心如焚。在獨自探訪一段時間後,劉先生組織了一個工作小組,分頭接觸和幫助性工作者。發現有病的,就幫助治療。劉先生認識一個叫小簡的女孩,才十九歲,在一家歌舞廳上班,明裏陪客人唱歌,暗裏陪客人上床。他去暗訪時扮作客人,就是小簡接待的。小簡體態修長,皮膚白淨細膩,下身穿棕色皮短裙,往沙發上一坐,閃現出紫紅的內褲。上身穿一件漁網樣的紫色薄紗衫,黑色胸罩清晰可見,半個胸脯從裏頭擠出來,像一條肥大的白鰱魚跳動不止。一進門就往劉先生大腿上一坐,伸手攬住他脖子,說大哥你怎麼玩?弄得劉先生耳熱心跳,心旌搖蕩,忙讓她坐在沙發上,自己挪到一旁,苦瓜著臉,說我不是來玩的,我想和你聊聊天。小簡不解道,你花錢到這裏聊天,有毛病呀!劉先生點點頭,就算是吧。小簡說你真的什麼都不想幹?是不是看不上我?我可以回去,給你叫一個來,我們這裏有幾十個小姐呢。劉先生忙說不用,我看你就挺好,人又漂亮又聰明又善解人意。小簡就笑起來,你這人真是怪,我還沒和你聊,你咋知道我善解人意?我可不是心理醫生。實話告訴你,我就是做皮肉生意的,拿錢說事,不講感情。劉先生知道這些做小姐的心態,既自卑又傲慢,來這種高檔娛樂場所取樂的男人大多有錢有勢,她們不敢得罪這些人,卻有一種天然的敵視情緒。那是弱者對強者的心態。所以,劉先生從一見麵就盡力裝作一個不幸的人,把身位放低了,才好和她們交談。於是劉先生說,你就當我幹了那事,我一樣付錢。小簡吃驚道是嗎?那你就太不劃算了。劉先生說我實在不行,我是個陽痿患者,做不了那事,其實這時他底下正蠢蠢欲動,在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麵前,他不可能無動於衷。小簡有點不相信,伸過手來說我摸摸是不是陽痿,我不相信。劉先生趕忙擋住,說我真的不騙你,我要是行還能不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