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馬主席和他的委員們(1 / 3)

這些天,木城市政協主席馬萬裏一直鬱鬱寡歡,因為政協很久沒開會了。他已經很久沒見到他的那些寶貝委員了。

馬主席想念他們。有時會想得睡不著覺。

在一年的絕大部分時間裏,政協是閉會的。雖然有時開主席副主席會,有時開常委會,但他還是喜歡開政協全體委員會。因為那時全市的政協委員們都會來到他的身邊,發表各種各樣的意見。那些政協委員才是真正的人才,某個方麵的專家,他這個主席和那些副主席,隻是一些當官的人,說的都是些套話,都很正確,也都很雷同,幾乎等同於廢話。那些委員就不一樣了。他們基本上都是自說自話,個性張揚,觀點明確,很容易區別開來。這很重要,這太重要。如果走遍木城,幾百萬人說一樣的話,都隻說那幾句話,這個城市差不多就死了,屬於腦死亡,腦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馬主席當然知道,他們說的話不一定正確,但誰說的話都能正確呢?世上沒有聖人,人不可能都說正確的話。重要的是要讓人說話,尤其要讓人說不一樣的話,特別是那些富有奇思妙想的話,不正確也不要緊。隻要廣開言路,總會有正確的意見產生出來,這樣木城才有希望。

在政協閉會期間,馬主席老是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坐在辦公室裏六神無主,回到家裏無精打采。老伴就很擔心,有一天忍不住說老馬你怎麼啦?是不是出什麼事啦?老馬搖搖頭說沒事,還是一副瘟頭瘟腦的樣子。老伴就更加懷疑,說老馬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老馬說我能有什麼事瞞你?老伴試探道,你看現在整天抓貪官……老馬跳起來,說你想哪裏去啦!我是那樣的人嗎?說罷氣呼呼走出家門去。

那天晚上,馬萬裏漫無目的在街頭亂轉,心情漸漸好了一些。馬路上到處是人,沒有誰能認出他這個老頭來。現在他和市民一樣,都是普通老百姓,自由、閑散、隨意。他甚至還在一條巷口買了一串糖葫蘆,邊吃邊走,感覺真的很好。他記得自己幾十年沒在街頭隨便閑逛了,這麼多年,來來往往都是坐在轎車裏,雖然經過大街,可是卻遊離於大街上的人群之外,他從車裏還能看到車外冷漠乃至敵視的目光,那時他便有一種心虛的感覺。他知道,單是這一部高級轎車,就把自己和市民的距離拉開了。

在木城,馬萬裏曾經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很多人都認得他的車號。因為他曾經幹過十年木城市的市長,那時他的車號是“02”,這個車號是很顯眼的。車過路口時,會一路通行,交警會向著車子敬禮,別的車輛會等在那裏,看著他的車飛馳而過。馬萬裏喜歡讓司機開快車,因為那時他有太多的工作要做,太多的事情要處理。開會講話,為新開業的大公司剪彩,視察建築工地,協調一些糾紛,解決沒完沒了的矛盾。他比一把手書記忙得多。那十年,正是木城大規模建設和發展的時期,城市也在那十年迅速膨脹。馬萬裏簡直忙得像錄像裏的快放鏡頭,“02”號奧迪車奔馳在大街小巷,馬萬裏腳不沾地,下了車總是一路飛奔。那時他熱血澎湃,心事幾乎都在木城的建設和發展上,很少有走神的時候。這也是他後來對自己的評價。

但他沒有給自己評滿分。他有過決策失誤的時候,曾有一個六千萬的工程失敗得血本無歸。回想起來就是自己太過自信,聽不得不同意見。也有走神的時候,雖然很少,但的確發生過。在十年市長任上,因為一些重大項目的競爭激烈,曾多次有人向他行賄,有的一次送來上百萬。馬萬裏差不多都是拍案而起,把人罵走完事。但行賄人走後,他也偶爾看著那人的背影走神,心想一百萬呢,自己如果有一百萬……媽的,想啥呢!

對那些錢,馬萬裏偶爾動過心,但確實沒動過手,而且很快把念頭掐滅,過後驚出一身冷汗。對女人也是如此。實事求是地說,馬萬裏幾十年對老伴都很忠誠,沒在這方麵犯過錯誤。但偶爾也有亂心的時候。一次剪彩,大公司請來幾十位禮儀小姐,個個都是那麼年輕漂亮,看得他有點眼暈。剪彩的時候,一位蜂腰隆胸的小姐就站他旁邊,弄得他慌亂不堪,不敢抬頭看人家。剪完彩小姐離去的時候,馬萬裏突然看到小姐豐滿圓潤的屁股,一瞬間他有了想上去摸一摸的念頭,並且非常強烈,忍不住跨出一步,又突然醒悟急忙站住了,以至差點跌倒。好在當時亂哄哄的,沒人看出他的失態。過後馬萬裏也是驚出一身冷汗,並且從此再也不參加剪彩。他隻是有些納悶,自己以前從沒有這樣過,怎麼突然會冒出街頭小流氓才會有的念頭?

這太荒唐可笑了!

一段時間,馬萬裏曾為自己感到羞恥,卻沒有像掐滅對金錢的欲望那樣,掐滅對年輕女人的欲望。孟夫子說,食色性也,真的沒說錯。好在這欲望沒有燃燒,時斷時續的,但也撩得心裏癢癢的,感覺竟然十分美妙!馬萬裏突發奇想,想看看他的上級就是木城的書記會不會也這樣。一次開常委會,討論一個什麼問題,發言十分熱烈。這時一個女服務員進來倒水,女服務員隻有十八九歲,個頭不高,卻皮膚白皙,長得圓鼓鼓的。馬萬裏偷眼觀察書記的反應,突然發現書記往女服務員彈動的胸脯上掃了一眼,然後舔舔嘴唇,迅速閃開了目光。馬萬裏偷偷笑了,有點惡作劇的心態。從此他心裏坦然了許多,也不再自責,甚至偶爾在閑暇時會享受這種欲望。他想這並不可恥。盡管你不能說出來。其實這是任何一個健康男人都會有的欲望,人人都是好色之徒。好色的走向就是亂來,但好色不一定會亂來。你得適時打住,到此為止。

馬萬裏繞來繞去,給自己繞了個明白。他依然是個呼風喚雨的好市長。他沒有被金錢美女這類偶爾讓他走神的事拖住。在他任市長的十年間,木城的經濟指標翻了兩番,大大小小的公司增加了數萬家,一座座高樓大廈平地而起,木城呼呼往上躥高,往橫裏長大。在他離任去政協的時候,內心是很驕傲的。他覺得他為木城的建設,為幾百萬市民立了大功,自己是問心無愧的。

但到了政協,卻發現委員們看問題的角度有很大不同。在政府工作的時候,大家主要看成績。而到了政協,許多委員更習慣於從負麵看問題,有點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味道。一開始,馬萬裏很不適應,聽得一肚子火氣,卻又不便發作。隻在心裏說你們這些人呀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讓你們當市長試試?比如石陀那個拆高樓扒馬路的提案,就曾讓他火冒三丈,心想這人怎麼像個外星人呀!但馬萬裏在漸漸熟悉了政協的職能,熟悉了政協工作的方式之後,心態才漸漸放緩,在政協和在市政府有很大的不同。在市政府當市長,你得天天表態,對任何事都得有個明確的態度,而且要天天拍板,定下來的事要抓落實,盡快完成。在政協就不必著急,你隻要捺著性子聽就行了,不能急著表態,急著表態就堵塞了言路。那些委員有點像春秋戰國時的門客,盡可以高談闊論,你不必完全當真。更不須做個什麼決議去執行。一切都不用著急,這次會議上談談,下次會議再談談,今年說一說,明年再說一說。如此而已。弄清這些之後,馬萬裏就沒有火氣了,開始捺著性子聽,漸漸完成了角色的轉換。這一步很重要。而當他捺著性子聽進去之後,才發現他們說的都有道理,他們發現了問題的另一麵甚至另幾麵,那些看似荒誕不經的提案極具才情和想象力。

他開始享受他們的發言。

他開始意識到,他的委員們真的是一群寶貝。

當他從政協主席和政協委員們的角度回望政府工作的時候,馬萬裏不能心安理得了。他發現了無數的問題,那些曾令他驕傲的政績,也許解決了眼前的一些問題,卻為今後留下了更多的問題。比如很多工程建設,我們經常要的是進度、提前工期和節省材料。可一位政協委員說,在歐洲搞工程建設,是既不能提前工期,也不準節省材料的,隻能嚴格按設計進行,否則會影響工程質量。他還說我們大部分建築隻有三十年的壽命。馬萬裏就很發愁,三十年後,樓房倒了,這麼多建築垃圾往哪裏放?比如在十多年的時間裏,城區擴大了五分之二,大批農民進城,人口增加了三百萬,總數已達八百萬。這麼多人擠在一起,會帶來多少問題?就業、交通、環保、人和人的關係……天哪,越想問題越多。對這些問題,馬萬裏當初不是沒有想過,隻是沒往深處想,那時他關心的是規模和速度。現在細想想,真不知自己是在造福還是造罪了。有一次找石陀單獨談話,有點請教的意思,石陀像個哲人一樣沉思半天,說了一句話:螞蟻才是智者。然後沒頭沒腦地走了。

馬萬裏當初在大學是學數學的,長於計算和邏輯,特別對數字敏銳,這個特長在市長位置上得到充分發揮,很多數字可以脫口而出。但到了政協,卻發現用不上了。這裏沒有數字的概念,甚至沒有邏輯,隻有一個個閃光點,互不聯係,互不搭界,這裏閃一下,那裏閃一下,閃得你一愣一愣的,放眼望去,一片星光燦爛。

馬萬裏有點暈。

馬萬裏開始亢奮。

馬萬裏像一位好奇的少年,在朦朧而神秘的夜晚,仰望星光,內心充滿了喜悅和激動。

馬萬裏走在木城夜晚的街頭,仰望夜空,卻看不到一顆星星,連月亮也看不到。他算了算,今夜應是上弦月,天氣又這麼好,怎麼會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馬萬裏是幾十年來第一次留心到這件事。

這讓他有點吃驚。

馬萬裏站在街頭,轉望四周,一座座大樓如森林般矗立,你擁我擠,把夜空都擠碎了。霓虹燈五彩閃爍,光焰衝天,又把僅剩的一點夜空碎片遮住了。哪裏還能看到月亮和星光!

馬萬裏突然覺得胸口發悶,就像被大樓擠壓住一樣。恍惚間,一時不知這是哪裏。

這就是自己打拚十年建造的木城嗎?

他記得幾十年前,木城可不是這樣的。那時他在木城大學數學係讀書,星期天常和同學們一塊出來玩。當時的木城沒什麼高層建築,最高的樓房不過四五層,馬路也顯得很寬闊,幾乎不見汽車,半天才有一輛,基本上是綠色的卡車,偶爾也會有一輛綠色的吉普。倒是有更多的馬車、毛驢車跑來跑去的。城區也空曠得很,大部分人家住的還是平房,平房前頭有院牆,甚至還有籬笆院,院內養著雞鴨狗貓,院外的樹上拴了一頭牛或者一頭灰色毛驢。房屋旁邊有大片菜地,再往外,才是殘破的城牆。城牆上長了一些灌木,一簇簇的,許多鳥在上頭起落棲息。大家經常爬到城牆上去玩,有時晚上也去,坐在高處看月亮,看滿天的繁星,空氣清新而涼爽。他就是在城牆上和妻子私定終身的。那時大學裏不準談戀愛,但私下裏還是有不少人在談,隻是從不公開。同學們互相之間都知道,但都瞞著學校和老師。

當時馬萬裏是個書呆子,學習成績很好,卻不求進步,到大三了還沒有入團。團支書是個女學生,還是黨員,就經常找他談心,幫他進步。從教室談到校園,從校園談到校外,從校外談到城牆上,從白天談到晚上。團支書看準了馬萬裏是個可以塑造的人,原本內向的性格裏有很強的爆發力,他能做出很多你以為他不可能做出的事情。有一天傍晚,兩人並肩坐在城牆上談心,女團支書說著一些革命道理,馬萬裏則看著天上一彎月亮,像往常一樣並不吱聲。他對女團支書的話並沒有多少興趣,但他喜歡女團支書身上的味道。女團支書並不化妝,那時的女大學生都不化妝,但她會抹一些雪花膏,有一點淡淡的香味,再加上城牆上青草的氣息,這讓他十分沉醉。女團支書以為他看著月亮,在專注地聽她說話,其實馬萬裏在專注地聞她身上的香味。香味很淡,悠悠的,有雪花膏的味道,有青草的味道,還有女團支書身上的味道。但城牆上有風,雖然不大,卻把香氣梳理開了,又隨風流去,香氣便剩下一縷縷的,若有若無,弄得馬萬裏很不盡興。他便一點點挪動屁股,往女團支書身邊湊,湊得要挨到身體了。女團支書似有覺察,心想這家夥不好好聽講,拱什麼呢,便往外挪了挪,閃出一點距離來。但她也不敢閃得太遠。城牆上沒什麼人,朦朦朧朧的月光下,是無邊的寂靜。那時木城是很安靜的,尤其到了晚上,和一個大村鎮沒什麼區別。有些燈光,但很遙遠,顯得有些昏暗。她怕黑暗中會有什麼危險,卻又不敢說出來。她覺得自己不能在這家夥麵前表現出膽怯來,自己是個團支書,他什麼都不是,團支書當然要比一般同學勇敢。可就在這時,馬萬裏突然大叫一聲:“黃鼠狼!”女團支書魂飛魄散,嚇得尖叫一聲,轉身撲進馬萬裏的懷裏。馬萬裏緊緊摟住她的腦袋,說甭怕甭怕有我呢。女團支書嚇得渾身發抖,說黃鼠狼走了沒有?馬萬裏說你別動,黃鼠狼正過隊伍,咋這麼多黃鼠狼?你看你看,有幾十隻呢!女團支書更緊地抱住他的脖子,把頭藏在他的肩膀後一迭連聲叫道我不看我不看!……聲音都變形了。馬萬裏抱著女團支書一動不動,一邊現場直播一樣,解說他看到的情形:哎呀,黃鼠狼不止幾十隻!它們從一片灌木叢裏鑽出來,排成一個長隊,互相銜著尾巴,往一個方向走去,走得不慌不忙的。現在月亮從雲層裏鑽了出來,光線亮多了,我能看到黃鼠狼身上毛茸茸的,是土黃色……一隻大黃鼠狼嘴裏還叼著一隻小黃鼠狼……哎呀又一隻,也是叼著一隻小黃鼠狼,又是一隻!又是一隻!……乖乖,這麼多!都叼著一隻小黃鼠狼!你看看,抬起頭來看看,太多啦!……女團支書趴在他肩膀上直搖頭,帶著哭腔說我不看我不敢看!馬萬裏咱們快回去吧!……馬萬裏一隻手拍拍她的背,說甭哭甭哭,咱們現在不能動,一動就把黃鼠狼驚了,驚了這麼多黃鼠狼可不得了!以前在鄉下聽老人們說過,飛禽走獸集合,是一種異象,烏鴉、烏龜、黃鼠狼、蝙蝠、蟾蜍、蛇、螞蟻……有時候會成千上萬集合在一起,誰也不知道它們是怎麼集合的,誰也不知道它們要幹什麼,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征兆。老人們說,這些小東西都是有靈性的,都帶著陰氣,帶著冥冥中不可知的警示,因此誰也不敢招惹它們,否則說不定會招來災禍……女團支書聽得汗毛直豎,渾身發冷發抖,顫聲說馬萬裏……咱們該怎麼辦啊?她現在對馬萬裏佩服極了,在這種時候,他不僅沒有驚慌害怕,還能這麼鎮定地分析情況。要是在平時她肯定會批評他,神神道道的,迷信落後,不像個受到高等教育的有理想有文化的大學生。可這會兒她完全被驚懼擊倒了,她平時幫助教育馬萬裏的那些話,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再把他看成一個幫助對象,一個內向纖弱的書呆子,而是把他看成唯一的依靠和一個完全值得信賴的人,一個那麼強大鎮靜的人。自己也不再是一個居高臨下的團支書,自己隻是一個膽小的女生,躺在他的懷抱裏雖然難為情,可此時此刻卻是最溫暖最安全的。

躺著別動。

一切聽他安排吧。

馬萬裏更緊地摟住她,又開始現場直播:黃鼠狼的隊伍離我們隻有大約十米,它們還在沒完沒了地從灌木叢走出來。這一陣出來的都是叼著小黃鼠狼的大黃鼠狼,大約已有上百隻……噢!現在又發生了變化,叼著小黃鼠狼的隊伍走完了,出來的都是大黃鼠狼,還是一個銜著一個的尾巴,魚貫而出。它們的秩序好極了,非常安靜地往前走,走向一段斷裂的城牆,那裏有很多豁口,也有很多灌木叢,還有很茂密的野草……現在走出來的黃鼠狼顏色是金黃色的,在月光下如金色的綢緞,漂亮極了,你要不要看看?真的不騙你!快!……女團支書堅決地搖搖頭,眼睛閉得緊緊的。她不僅不敢看黃鼠狼,什麼都不敢看了。

馬萬裏像一個稱職的現場解說員,不斷報出黃鼠狼的數目、顏色、大小和行走方向。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黃鼠狼的行進隊伍沒有任何中斷和停止的跡象,還是一個一個銜著前頭的尾巴,從灌木叢走出來,又消失在前頭的小樹林裏。

馬萬裏大概估算了一下,走出的黃鼠狼已有上千隻之多!從開始到現在,已經一個多小時了,他不知道還會持續多久,還會有多少隻黃鼠狼。馬萬裏其實也有些害怕了。平時看到黃鼠狼也就是一隻兩隻,現在怎麼會出現這麼多?這個神秘的現象不能不讓人產生恐懼。它們從哪裏彙集來的?它們怎麼能彙集到一塊?它們之間用什麼信號聯絡?它們彙集到一塊幹什麼?它們是剛從別處來到這裏,還是正要從這裏遷徙到別處?是一次聚會,還是一次逃亡?一個一個銜著尾巴是什麼意思?是怕掉隊,還是怕出聲?這是一次秘密的行動嗎?好像是。它們選擇在夜晚行動,選擇在月明星稀的時刻,選擇在荒涼殘破的城牆上,為的就是不讓人類知道。可它們的行動又在馬萬裏二人眼皮底下,就在距他們不到十米的地方,排著長隊過去,影影綽綽,似乎不經意間又讓人類知曉。可以想到,當他們在天亮之後告訴人們頭晚見到的景象時,有的人會信,有的人會不信,在信與不信之間,這世界又多了一份神秘。

這天晚上,黃鼠狼一直過到半夜才過完,真叫人驚心動魄。馬萬裏已無法數清有多少隻。他相信起碼得有上萬隻。當他看到最後一隻黃鼠狼消失在遠處的時候,上弦月也已經落下。夜色沉沉中,馬萬裏背起已經昏迷而癱軟的女團支書,一步步走下殘破的城牆,一身都是冷汗。

第二天,他沒有把這件事說出去。

他想這應當是一個秘密。甚至是一個天機,而天機是不能泄露的。

女團支書也沒有說出去。

她一直沒有從恐懼中擺脫出來。

不久他們成了一對戀人。

再後來她成了他的妻子。

她覺得再也離不開他了。

她從此變得十分膽小。

這件事成了她一生的噩夢。

她時常會在半夜驚厥而醒,大喊大叫:“黃鼠狼!黃鼠狼!……”

馬萬裏便抱住她,撫摸著她的臉,說沒事的,不要怕不要怕,有我呢……

有馬萬裏在,她就覺得是安全的。

他是她的靠山和精神支撐。她一直怕他出事。但馬萬裏已不是當年那個纖弱內向的大學生,他已經成為一個內心強大而負責的男人。

終於,他從市長位置上安全降落到政協,這讓她十分欣慰。

但她不知道,馬萬裏到政協後,已悄然完成了又一次角色轉換。

那天晚上,馬萬裏在街頭遊遊蕩蕩,很晚才回家。

就在這天晚上,他無意間發現了石陀的秘密。在一條小街,他看到石陀在用一把錘子砸馬路,這讓他吃驚不小!

他就站在石陀背後,一直看他砸,沒有驚擾他。石陀蹲在馬路邊,藍色長布衫的下擺拖在地上,已沾了很多泥土。石陀砸得很專心,也很吃力,路邊已有幾米長的凹槽。他在他身後彎腰撿起一塊碎水泥,堅硬如鐵,要砸爛它確實要費些力氣。

看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馬萬裏正在納悶之間,忽然想起石陀的曆次提案:拆除高樓,扒開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