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是一種神性的動物。它詭異,敏感,生性多疑,當你把手指貼在玻璃上,試圖接近它的時候,它會倏地跳起來試圖攻擊你,頭撞在堅厚的玻璃上,發出“砰砰”的響聲,令人產生某種恐懼,會不會有一天,在它的猛烈撞擊下,動物園的房子在頃刻間傾覆,所有房子在同一秒倒塌,頃刻間化為烏有。
老甘是在雨繁茶館聽過《白蛇傳》之後,才研究起蛇這種動物來的。他知道本城有一座公園,裏麵有蛇可以觀看。他一連去了好幾次,每次都盯住最大、最長的那條白蛇看。一個人站在冰涼的蛇館裏發呆。蛇臥住不動,似乎也在思考、發呆。
下午3點,動物園裏空無一人,老甘穿著深秋的厚呢黑大衣,頭戴黑色禮帽,在空無一人的石板路上遊蕩。他心裏一直想著柳葉眉,想著她那晚電影散場時,悄悄塞給他的那張紙條,心裏就像被人壓了石頭,猶豫不決,備受折磨。那張紙條現在還在他上衣口袋裏,隻要手伸進去就可以觸碰到它。那就像一塊燙手的熱山芋,碰一碰,燙一燙,不知如何解決才好。
老甘不知不覺已走進空蕩蕩的蛇館,四周的厚玻璃讓人感覺冷。那條白蛇還在那裏,靜臥著,像是睡著了。老甘的到來似乎驚擾了它,它擺動蛇尾開始遊動起來。他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似風聲,又似人聲,好像一個女人在遙遠的地方唱評彈。是《白蛇傳》的腔調嗎?待他側耳細聽時,那聲音竟又消失不見了。
玻璃上出現一個人影。
一個男人。
他的穿戴跟老甘一模一樣,黑呢大衣,黑禮帽。老甘疑心那是鏡子裏的自己。他猛地一回頭,發現站在麵前的是一個臉型瘦削的中年男人。一個陌生人。
“你是誰呀?”老甘問。
“我是艾園長。管理這家動物園的。”他說,“我看你很喜歡這裏,而且特別喜歡蛇。你有什麼心事嗎?可以跟我說說。我這兒有時候一天到晚見不到一個人,正想找人說說話呢!”
老甘猶豫著。他的手插進衣兜裏,恰好觸碰到兜裏那張字條,就像觸電一般,又把手拔出來。說道:“好吧。”
花圃的玻璃房離蛇館不遠。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往前走,幾分鍾之前,他們還素不相識,誰也不認識誰,此刻卻往同一個方向走,仿佛老朋友一般,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就曾見過麵。這次見麵絮談,是自然而然的事。
繞過那條石子路,花圃就到了。從外麵看,這所房子與其他房子並無不同,隻是玻璃多些,呈幾何圖形,形狀有些像蜂巢。誰知進入其中,竟是別有洞天,奇花異草隨處可見,闊大的植物葉遮天蔽日,有醉魚草、斑竹、百子蓮、美人梅、木芙蓉、闊葉箬竹、四季繡線菊、珍珠花、金娃娃萱草、花葉扶芳藤、美麗月見草、芍藥和牡丹。
艾園長帶著老甘走過曲折的小徑,來到一處花叢中的開闊地,隻見此處玻璃頂棚呈圓拱形,陽光透過玻璃照射下來,正照在玻璃下麵的一張椴木矮茶幾上,茶幾四周放著幾張舒適的木椅,艾園長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茶幾上擺著成套的宜興紫砂壺,鋪著淡粉色的紗,令人想起柳葉眉的旗袍來。她穿淡粉色旗袍是最好看的,嫋嫋婷婷,如同仙女一般。這裏的茶、屋頂透下來的陽光、安靜的氛圍,都使老甘感覺非常想念阿眉,他已經有幾天沒有見到她了。她的邀請使老甘進退兩難,他也正想找個人聊聊這事。
艾園長泡上茶,兩人絮絮地說著話。“我看你是遇上什麼麻煩了。”“可不是嘛。不瞞你說,我雖年紀輕,但已然是個已婚人士了,近來卻有一件事難以啟齒:最近,我收到一位單身女士的情書,不知如何是好。”
“您跟夫人關係如何?”
“這個嘛……關係很不好。”
“是父母為你做主的?”
“是啊。”
“這就難怪了。外麵的女人,一定是你先有情,人家才有意的。”
“她是唱《白蛇傳》的,她唱評彈很有感覺,唱腔委婉,很有意境。說是常常來這裏看白蛇。”
“難怪你也常來。我有種預感,無論你怎樣躲閃,這段感情都會糾纏你一輩子的。來,喝茶喝茶。”
於是,兩個人悶聲不響,靜心品起茶來。老甘仔細回味艾園長剛才說的話,“別人追你,一定是你先有意”,他沒跟任何人談起過此事,包括楊先生在內都不知道—他是對柳葉眉動了心的。雖然楊先生也很愛柳葉眉,但他不清楚這個女人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