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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裏很安靜,剛才還能聽到鳥叫的聲音,現在卻“唰”地一下仿佛回到遠古,空寂無聲,隻有爐火上坐著一隻水壺,發出空洞的“噗噗”的聲響,仿佛有人拿著一隻鈍錘在敲啞鑼,想要發出聲響,卻又無能為力。

“那麼,先生打算怎麼辦呢?”

漫長的沉默之後,艾園長終於開口說話。老甘正想解釋什麼,忽然有人飛奔來報:“艾園長,不好啦!那條白蛇逃跑啦!”“什麼?”艾園長顧不上細問,跟著那人衝出門去。

門簾一撩,花圃裏走進來一個女子。她大概是遊園迷了路,正站在門口的小廳堂裏四處張望著,陽光透過頂棚的玻璃照在她臉上,使她的臉呈現出細滑幼嫩的質感,更令老甘感到驚訝的是,進來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柳葉眉。

柳葉眉今天穿了一身白,裏麵是一件月白色絲緞棉夾旗袍,外罩軟羊毛純色白鬥篷。眉毛輕描,彎彎如月,是真正的柳葉眉。唇的顏色是淡紅色的,透出嫵媚妖嬈的感覺來。羊毛鬥篷遮不住她胸部美好的線條,她一轉身一投足都充滿唱評彈的女人所特有的韻味。

她四處張望著,忽然看見一個令她念念不忘的人,臉上立刻笑成一朵花,很開心地衝他跑過來,說道:“老甘,你怎麼在這?”

老甘說:“你怎麼也在這兒?那條白蛇跑了,你知道嗎?”

“怎麼?白蛇跑了嗎?我就是來看蛇的。”

“白蛇跑了。”

“白蛇跑了,你怎麼知道?”

“是這樣,我跟動物園的園長正在這兒喝茶聊天,天南地北,對了,有一段還聊到你。”

“聊到我?”柳葉眉有些頑皮地說:“怎麼說?噢,我知道啦,你們說我壞話了吧。”

“哪裏。”

兩人意外相遇,都顯得很興奮,就打算坐下來好好聊聊,單獨說會兒話。恰好這時,坐在爐子上的水沸騰起來,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老甘就對阿眉說:“我泡杯茶給你喝。”

阿眉笑而不語,坐在藤椅上看他,似乎有一肚子話要說。果然,阿眉談起她的母親,她說,母親離開她的時候,她隻有九歲,現在已想不起母親長什麼樣子了。隻記得母親梳一條大辮子,辮子很長,一直垂到腰際。

“母親很美。”阿眉說,不過是我想象出來的,我已經不記得她的樣子了,隻記得一條長辮子。有時候,在街上看到留辮子的女人,我就會忍不住跟著她走,一走走半條街,有次遇見一個很凶的女人,回過頭來對我說:‘跟什麼跟?有毛病呀?’

我當時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我衝她用力點點頭。聽到她罵我‘十三點’,然後揚長而去。我站在原地沒動,前後左右到處都是急匆匆的行人,隻有我站在原地沒動。我多麼希望人群中能有一個人走過來對我說:‘小姑娘,我知道你媽媽在哪裏。她還活著。她沒有死。’我總是夢見我站在十字路口等人。我總是夢見一個年輕女子的背影,醒來才知那是十年前的媽媽。

阿眉的講述很生動,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鵝蛋形的臉上,使她顯得更加明豔動人。老甘把手伸過去,輕輕蓋在阿眉的手背上。阿眉略略掙紮一下,想把那隻手抽回來,動了兩下,就不再動了,任由他握著,牆上的鍾表嘀嗒嘀嗒走得很快,他倆似乎都聽到了對方的心跳聲。

一掀門簾,艾園長從外麵進來。他臉色看上去不太好看,一進門又搖頭又歎氣地說:“白蛇讓它跑掉了!我帶著幾個人,把整個動物園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說完這番話,他長舒了一口氣,坐下來定了定神,這才注意到溫室裏原來多了一位穿旗袍的小姐,旁邊放著她的鬥篷和隨手帶的小箱籠。

那小箱籠竟有些特別,細金屬絲的骨架,黑絲絨長方形圓頂,上麵有一個純皮的把手,看上去十分合適,想必拎著它的時候一定非常舒適。很少有女人拎這麼別致的手袋上街,艾園長心裏正琢磨著,再抬頭看那箱籠的主人,他的心像被電擊了一下,發出“嗵”的一聲響:這女人太漂亮了!

然後那條蛇就從阿眉奢華的箱籠中跑了出來。這太奇怪了!剛才艾園長帶人找來找去,就差將這座園子翻個底朝天了,可白蛇的影兒都不見,這下不找它,它倒又冒出來,而且是從一個女人的隨身物件上“變”出來的……男人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關於蛇的影像,在老甘腦子裏快速閃過,千變萬化,千姿百態。阿眉靜止不動,任憑身邊兩個男人左突右撲,忙不迭圍堵那條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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