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甘嘉義雖不像他的老友楊先生那般荒誕,但也畫龍畫鳳畫蛇、泡茶館、聽評彈、不務正業胡鬧折騰,生意上的事很少過問,總是熱衷於那些沒有用的閑事,這回帶他出來,就是想扳扳他,讓他學著做些正事。
這天下午,太陽青黃青黃地掛在天上,老甘穿著青藍色長布大褂跟著父親走在街上。這條街道用青石板鋪路,兩旁有暗舊的門板,一家店緊挨著一家店,都在利用午後時光開門做生意。有穿旗袍的小姐三三兩兩穿街而過,有一位小姐大概是高跟鞋出了毛病,低下身子擺弄半天。這個人不知為何讓他想起柳葉眉,她現在在幹什麼呢?她知道不知道我在外地?楊先生有沒有去找過她?
父親帶他進了一家本地有點名堂的茶館,約朋友在那裏談生意。茶館名曰喚日茶館。名稱真是又別致,又有新意。真想不到這樣的小地方倒有這樣好的去處。進去之後,更讓他眼前一亮,裏麵竟有一男一女在唱評彈《白蛇傳》。老甘一進去,人就有些恍惚,異地他鄉,卻仿佛一腳踏入了相似的場景、茶館、白蛇傳、評彈、阿眉……時光的片斷在眼前閃過,老甘突然覺得胸口一堵,仿佛不能呼吸似的。
父親的老朋友早已在此等候,見客人來,拱手作揖,相互行禮,長衫微動,風度翩翩。老甘懵懵懂懂跟著父親進去入座,心裏卻像長了草,發了瘋似的想要找機會離席,找地方去給阿眉打個電話,他環顧四周,發現這家茶館的櫃台上並無電話。
他堅持了很長時間,一直在聽父親和客商說話,臉上是專注而又謙卑的表情,他忍耐這段談話就像忍耐他的婚姻,到忍耐不了的時候那根弦就會崩的,他心裏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他外麵平和,內心卻充滿張力,一觸即發。
客商說:“貴公子看上去麵相平和沉靜,一眼就知將來是做大事的料啊。”
父親聞聽此言,心中甚是歡喜,但表麵上卻替孩子謙言道:“哪裏哪裏,犬子還未成器,還望仁兄不吝賜教。”兩人一來一往,彼此客套一番。客商又拿出古玩字畫,請父親點評鑒賞,談天說地,就是不進入正題。父親此番來訪,是為了收取一筆生意上久未收回的款項,可對方就是不提錢的事,急得父親抓耳撓腮有些坐不住了。老甘在旁邊坐著也非常難受,一根脖子轉東轉西仿佛安了軸一般,父親在旁邊暗想,誰知這小子東張西望在找什麼。
他們還在談生意。連老甘都聽出來,對方根本沒有要還清貨款的意思。客商說:“目前戰事吃緊,時局動蕩不定,上次那筆貨物的款子,還是不能湊齊給您,還望仁兄見諒。”總之,他找各種理由拖延著,好話倒是說了一籮筐。
聽著《白蛇傳》,老甘越來越想給遠在另一座城市的阿眉打個電話,聽聽她的聲音,想知道她此時此刻在做些什麼。想念這個東西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想到了就得馬上去做,不然下一刻就再也鼓不起勇氣來做荒唐事。打電話的櫃台就在茶館旁邊。剛剛進來時,老甘就留意到了。於是,他站起身來佯裝上廁所的樣子,先對著客商微微一鞠躬,然後從父親身邊擠過去,徑直向外走去。他太想聽到阿眉的聲音了,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阿眉也在四處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