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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繁茶館的評彈已經開唱了,隔著窗子就能聽到隻言片語。楊先生在門口遲疑了一小會兒,然後深吸一口氣,走進茶館。遠遠地,他看到柳葉眉懷抱琵琶坐在那裏,身上穿了件寶藍色錦緞旗袍,旗袍上漂浮著閃閃發亮的“螢火蟲”,一走一動,一走一動,像一身豔麗的鎧甲,兜兜圈圈保護著她。楊先生坐在台下,悲哀地想到了“拒絕”二字。他手心發涼,剛才出的汗全都幹了,求婚的事,他不知道待會兒該怎麼跟柳葉眉說。

不知什麼時候,楊先生已經退到外麵去了。有時候,撤退是為了進攻,他靠在茶館門邊的一扇窗旁,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來,叼在嘴上,點上。他皺著眉頭抽煙,深吸一口,然後微揚起頭來對著黑沉沉的夜空吐出許多煙圈。有隊巡警排著小隊從他麵前劈裏啪啦跑過去,他想起阿寶還未歸,不知那個藏在他家的趙春雷現在情況如何。兵荒馬亂,能保個平安就不容易。

他在外麵等了一支煙的工夫,雨繁茶館的月亮門開了,柳葉眉穿著她的“螢火蟲”款款而出,背後襯著茶館門口仿青磚的月亮門,看上去就像一幅畫兒,虛幻而又美好,是走不進去的一個夢。

“咦?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她從裏麵出來,看見楊先生靠在門旁的一個柱子上吸煙,就問他道。

他顯得有些緊張,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來,當著柳葉眉的麵把它打開,略微有些結巴地說:“阿眉,我想……我想向你求婚!”一個表麵看上去瀟灑自如、貌似花花公子的男人,倒是這樣的靦腆結巴,還真是讓人想不到。柳葉眉覺得很突兀,按說她跟楊先生從條件上說還是很合適的,楊先生留學海外,三十未婚,家裏有錢,自己又經營公司,可以說是樣樣具備,可不知為什麼,柳葉眉和他之間,總還是覺得隔著些什麼。

他接著又說:“我今天看似冒昧來求婚,其實是想好了的,喏,你瞧,我連求婚戒指都帶來了,專門去大鳳金店買的。我這樣急著來找你,是因為家裏最近出了點變故,我很快就要離開此地去香港了。”

“出了變故?是生意上的事嗎?”

“那倒不是。這事說來話長……總之為搭救一個人,把我也搭進去了。”“那麼,你的意思是……去香港?把我也帶過去?”

“阿眉,你答應啦?”

楊先生顯然是會錯了意,他激動得聲音有些顫抖,不僅聲音抖,連手也跟著抖起來,隻見他手中牢牢捏著的鑽戒,忽然變成一條精光濕滑的小白蛇,滋溜一聲,從他手中逃脫鑽入地縫,無影無蹤。

這次求婚不成功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事。戒指丟了。楊先生的臉漲得通紅,他低下頭來用鞋尖兒踢著泥土反複查找,又彎下高大的身軀用鼻尖兒貼近地麵,在昏暗的光線下努力搜尋,他的一番努力顯然毫無結果。他隻好說:“算了,下次再買一個給你。”

柳葉眉說:“楊先生,你的好意我領了。你看這樣好不好?你給我三天時間,容我好好想想。三天之後,我給你一個準信兒,跟不跟你去香港,這件事事關重大,我也得跟老板好好商量一下。”大概是剛才趴在地上找那戒指找得太賣力,楊先生忽然感覺很不舒服,他的臉在月色下由紅變白,又由白變黃。他踉踉蹌蹌上了一輛黃包車,匆忙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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