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跟鳳喜離婚是一件容易的事,其實不然。鳳喜雖平日裏一向喜愛夫君,但卻是個急脾氣,凡事稍不順心,便摔鍋打碗,指桑罵槐,讓人誤以為她對這個家處處不滿意,不喜歡。
鳳喜是老甘母親相中的人。一場牌桌上的玩笑竟然能促成一樁婚姻,這真是太荒唐了,老甘想起來都覺牙根癢癢。在他眼裏,婚姻就像一張漁網,他是拚死也要掙脫這張網的。柳葉眉的出現加強了他離婚的決心。
甘嘉義從春紛旅館出來,坐上一輛黃包車。他袖著手,雙手縮在袍子裏,眯縫著眼,有些不適應早晨清新的空氣和陽光。他想盤算一下自己的事,卻又靜不下來,心突突地跳。一想到離婚後跟柳葉眉在一起,過著情投意合的生活,他的心跳得更厲害了。他盤算著如何把離婚的事跟家裏人說,如何說得委婉一些,不失體麵卻又把意思表達清楚,反正婚是一定要離的。這婚他是離定了。
黃包車飛跑在石板路上,輕微的顛簸使他清醒許多,心情大好。他感到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兒,他甚至想叫黃包車夫停下來,他下車大跑兩步回家。雖然已過了二十歲,但像他這樣富裕家庭長大的孩子,也還是天真得很。一想到觸手可得的新生活,他高興得有些坐不住了,他從座上跳起來並大聲吆喝車夫“停車停車”。大清早的,他要跑步回家,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下車後他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跑起來,並且張開雙臂,就像一隻充滿力量的黑色大鳥。
然而,事情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離婚的路上充滿荊棘,就在他張開雙臂衝向新生活的同時,他的家裏已亂成一鍋粥:鳳喜肚子疼得撐不住,怕是就要生了。
甘家一大清早就忙碌起來。老爺太太得知媳婦就快要生了,一時間也慌了神兒,因為比大夫預計的時間足足早了兩個禮拜,家裏人似乎還沒有準備好,但是時間不等人啊,生孩子這事兒誰能說得準?有的產婦到了足月足份也不見得有動靜,有的產婦卻猴急猴急的,不到日子就把肚裏的孩子給生出來了,甘家的媳婦鳳喜大概就屬於這後一種情況。
老爺慌慌張張地戴上眼鏡迎出門來,大叫仆人小孫,讓他火速去請接生婆來。又叫女傭去預備熱水和剪刀,準備剪臍帶。這些原本該是太太張羅的事,可老爺一人大包大攬全都代勞了。
“哎喲,少奶奶痛得不得了,孩子怕是不好生吧?”
“誰說不是呢!前些日子吃了這許多滑的粉皮兒,按說是幫助胎衣潤滑的,怎麼也不管用啊?”
家裏的傭人老媽子七嘴八舌議論著。丫鬟們風一樣跑來跑去,被慌了神的太太支使著,腳不沾地,可還是有人嫌她們跑得太慢。鳳喜的房間裏傳來痛苦的呻吟聲,又聽她大聲喊叫丈夫的名字“甘嘉義”、“甘嘉義”,老爺太太這才知道,少奶奶要生孩子,混賬兒子卻在外麵尋花宿柳,一夜未歸。
那條巷子是那樣長。老甘回想著昨晚發生的事,一幕幕像在拍電影。楊先生的丫鬟小蕊帶來一個人,情況萬分緊急,多虧柳葉眉從容掩護,才使情況化險為夷,救人一命。
危險已經過去,不知楊先生還會不會離開本城。他跟柳葉眉的事,他想第一個告訴好朋友楊俊才,讓他分享自己的快樂。壓抑的、被人包辦的痛苦婚姻就要結束了,他就要迎來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那種全新的、快樂的、情投意合的夫妻生活。
回想昨晚的恩愛場麵,老甘的心跳再次加快。愛情,多麼神聖的字眼兒啊!像老甘這一代新青年,接受了新思想,個個都以包辦婚姻為恥,以追求戀愛自由為新風尚,他們閱讀了許多國外翻譯過來的譯作,理論書籍以及愛情小說,他們很喜歡“追求自由”這類說法,幻想著前麵有一個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