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甘嘉義終於跑到家門口的時候,所有的夢想都破滅了,他又回到原本的世界裏。
“嘉義回來了?噢喲,我跟你說啊,鳳喜昨天晚上肚子疼了一夜,孩子太大生不出來,鳳喜一路喊你的名字呢!”母親態度倒還平和,絮絮叨叨說著鳳喜生孩子的事。父親的臉卻黑得像包公,他從台階上一步一步走下來。“你小子瘋到哪兒去了?還學會夜不歸宿了?長本事了啊!”就在跟兒子說話的同時,眼尖的父親無意中發現一隻鉤在兒子呢大衣領子上的綠鬆石耳環。那一定是外麵女人的東西。父親越想越氣,抬手給了甘嘉義一耳光,震得剛剛鉤在身上的那隻耳環“撲簌”一下落進土裏,無影無蹤。
事情正僵著,隻聽得屋裏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老甘的父母這才丟下正在發愣的兒子,爭先恐後衝進屋裏。
“生了生了!恭喜你了甘少爺!少奶奶生了個8斤多大胖小子呢!”
老甘卻愣在那裏。在嬰兒的哭聲裏,許多幻影紛至遝來:鳳喜蒼白的略帶幽怨的臉,嬰孩紅噴噴帶著血漬的臉,接生婆枯瘦的接受賞錢的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老甘不喜歡的。那天在旅館,他偶然間聽到小蕊和趙春雷他們在說“砸碎一個舊世界”,此時此刻,老甘的心情就是這樣的,他太想砸碎這個舊家建立起一個新家來,“舊世界”、“新世界”對他來說就是“舊家”和“新家”。他的血衝到頭頂上,他的右拳用力一砸,沒砸出一個新世界,卻隻砸進自己左手的手掌心。
離婚的念頭就這樣被他一拳頭砸了回去,老甘看著一家子愉快地忙裏忙外,傭人煮了三十斤紅雞蛋分送親戚鄰裏,半大的小孩子們爭搶紅雞蛋剝來吃,剝得手指頭都紅了。老甘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嬰兒哭,大人叫,丫鬟跑,小狗跳,往來送禮,互致賀喜……這一切熱鬧仿佛與己無關,他眼裏隻有一個人—隻有她在眼前晃:柳葉眉。柳葉眉。柳葉眉。
這些日子,江南炮聲隆隆,聽說解放軍很快就要渡過長江了,一些有錢人紛紛逃往香港。甘先生一家老小雇了一艘大船,也準備全家遷往香港。甘家是有錢人家,金銀財寶裝了滿滿一船,就這樣,還沒有裝完,一些祖上留下來的紅木家具,屏風、花架、幾案都無法隨船帶走,特別是那張用料極考究的雕花大床,鳳喜怎麼也舍不得丟掉,這摸摸,那弄弄,就跟丟了魂兒似的。
老婆說:“到香港,這樣好的大床哪裏找得到!”
老甘說:“是大床要緊,還是命要緊?”
老婆說:“反正就是舍不得。”
老甘說:“舍不得,也得舍。”
就在開船那一刹那,老甘聽到岸上有人唱評彈的聲音,一時間,他仿佛著了魔,他身不由己地跳下船,留在了岸上。大船漸漸開遠了。
原來最舍不得離開這裏的竟是他自己。
聞聲尋去,岸邊唱評彈的那個人並不是柳葉眉。他怔怔地站在那裏,回望大船已走遠,這一切就像一場夢。他又去找花婆婆。水晶球在不停轉動,算命的花婆婆告訴甘嘉義,這份情緣說不定要窮其一生才能追到結果。
§§第八章 張燈結彩迎接解放 琵琶重彈獲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