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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彈團分了新宿舍,柳葉眉搬家了。搬家的運貨卡車前腳開走,老甘後腳就趕來找她,可已是人去樓空。麵對一間空屋子,跟她在一起的畫麵一幕幕閃過。老甘此時心如刀割,自己放棄全部家產留在這裏,隻為跟她在一起,而如今人去樓空,留下的隻是屬於前世的回憶。

柳葉眉住過的舊屋,是典型的江南舊屋,白牆黑窗,雕花木窗,從木窗裏可以看見外麵的一個小花園。從前,他倆曾一起坐在小花園裏喝茶,木幾上的花瓶裏隨意插著幾朵小花。如今從窗子裏望出去,那木幾已經破敗,桌麵上不知為何放著幾塊鵝卵石。

人去樓空。老甘不甘心,背著手在舊屋裏轉來轉去,試圖拾到個把碎片,塞進衣袖,留作紀念,無奈舊屋打掃得幹幹淨淨,連一片雞毛也沒留下。這時候,從門口走進來一隻貓—一隻甜美的小花貓。貓衝他喵喵地叫了幾聲,然後“嗖”的一聲躥上窗台,不知去向。

他們就這樣錯過了。

老甘到工廠當起了臨時工。這是一家生產農用機械的工廠,所有機器都相當粗笨,日日夜夜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讓老甘一走進廠房心就突突直跳。

1949年,老甘的闊少爺生活徹底地結束了。在此之前,他一直幫家族打理生意,他家是鹽商起家,兼做繅絲、印染、紡織、航運等多種生意,他比較熟悉的是絲綢生意。解放以後,男女老少人人都穿人民裝,絲綢這東西就好像一隻金碗沉進海裏,再也尋不見蹤跡。

為了一個女人,他沒有隨全家移民香港。他相信自己的能力,闊有闊的活法,窮有窮的過活,他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橫豎餓不著自己。但想象總歸是想象,一旦付諸行動,必是困難重重,到處碰壁。

他先是沒有注意到服裝問題,穿了一套深藍色毛嗶嘰左晃右晃,到人家人事部門詢問用人情況,得到的答複一律都是“對不起,我們這兒不招經理”。後來才知是自己身上的服裝不合適。行頭很重要啊。他對自己說了句,就用毛嗶嘰西裝跟人換了套深藍色的工人裝,外帶一頂已經有些退色的工作帽,這樣一打扮才找到這份農機廠的工作,每天用鐵錘敲敲打打,沒幹幾天耳朵就快被震聾了。

他們又一次錯過了。柳葉眉搬家那天坐在卡車後鬥上,手扶著那些東倒西歪的家具,正在手忙腳亂之時,她抬眼看見了一個人,穿著深色西裝,戴一頂禮帽,正往她以前住過的那條巷子裏走。

她覺得那人有些眼熟。“難道他是老甘?”

此話剛一出,柳葉眉就被自己的話嚇著了。我是不是想男人想瘋了?要不然為什麼看到穿西裝的人,就想到會是他。老甘已經走了,走了,走了!有人在湖邊親眼看見他家的金銀財寶裝了滿滿一大船,他和老婆神色嚴峻忙於運寶一言不發。

卡車很快開遠了,那個酷似老甘的影子也“倏”地一閃就不見了。一切轉瞬即逝,花開花謝,人來人往,一切都是過場,是過往的風景……這樣想著,她對老甘那份感情也就放下了。她推開新家的門,那是評彈團為她分的新宿舍。裏麵一片雪白,牆壁粉刷得極幹淨,玻璃也已抹過了,幹淨得能照見人影兒。

柳葉眉走過去照照,她看見另一個柳葉眉,於是她跟舊的柳葉眉說“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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