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中午,他們還不知道危險早已向他們逼近。他們還流連於床笫之間,耳語呢喃,肌膚相親。事後他們被人抓到時,兩人都沒有穿衣服,衝進來的人正好抓了個現形。
衝進來的是老甘工廠裏的一些藍衣人。他們說,早就看這個資本家闊少爺不順眼了,班不好好上,一有時間就跑到外麵找女人。這不,在評彈團的單身宿舍,我們一抓一個準,瞧瞧啊,光天化日之下,這對狗男女,他們連衣服都沒穿,我們把門踹開的時候,這對野鴛鴦幹得正歡呢。
這一次,雲城評彈團的醜聞轟動全城,他們無論走到哪兒演出,都有人指指點點,猜哪一個是跟“工廠壞分子”亂搞的“破鞋”柳葉眉。
柳葉眉站在小合唱的隊伍裏,微仰著臉,迎著光。舞台上的燈光就像鑽石一樣閃爍,照耀著她們葵花一般的臉龐。她們還沒發聲,觀眾的坐席裏已開始發生騷動,他們指指點點,說:“喏,看到了沒有,就是站在舞台中央燙大波浪頭那個,就是柳葉眉。”
“工廠壞分子”、“破鞋”、“柳葉眉”這三個詞彙在人們口中來來回回地滾動,順序不同,說來說去還是覺得精彩。在那個沉悶的年代,能有一樁親眼所見的桃色新聞是多麼不易。而此刻那女子就站在台上,為他們唱歌,其實他們早就不要聽她唱歌,興奮地想象著她的所作所為,發出尖叫和鼓掌的聲音。
但這都不是他們真正想做的,他們真正想做的是把這個女人揪下台來,帶有侮辱性質地揪她的頭發,讓她雙手背後批鬥她。既然她跟“壞分子”好,那就說明她已經是敵人了。對敵人還有什麼好客氣的?趁亂鬥一鬥她,踢一踢她,打打罵罵、摸摸掐掐,這些都不算過分吧?
人們沉浸在帶點血腥的瘋狂想象之中,麵色潮紅,呼吸急促。人們無法克製自己的情緒,就在小合唱的和聲裏搖擺自己的身體,作陶醉狀。木椅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好像快要垮掉一般。就在這時,小禮堂電路發生故障,舞台上下照明設備在一瞬間全部滅掉,台上台下亂成一團。就在辛團長領著大夥兒從禮堂後門撤退的時候,一個女演員被瘋狂的人群扯掉大波浪假發套一頂。
這人是楊細雪。混亂中有人誤把她當成了柳葉眉。
“說說看,你還要怎樣拖大家的後腿?”
“我沒有拖大家的後腿。”
“那為什麼隻要你一出現,場麵必定混亂?是群眾覺悟太低嗎?柳葉眉,你為什麼不從自身找問題,總以為咱們全團你最紅,其實呢,人家楊細雪唱得也不比你差嘛,人家就很謙虛。這樣吧,柳葉眉,這一陣子市裏舉辦的文藝彙演你就不要參加了,你也不要到處亂跑,你要深刻反省自己,寫出一份深刻的檢查來交給我。好吧?”
辛團長宣布了柳葉眉停職檢查的決定。柳葉眉愣在那裏,仿佛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這時,團長辦公室那扇衝著庭院走廊的大窗,好像上映皮影戲一般,紅的人,綠的人,一隊穿戲裝的小人兒依次從窗前閃過。
她趴在團長辦公桌上寫檢查,耳朵裏灌滿他們的笑聲。她好想回到他們的隊伍裏去,可是不行,沒有團長的命令,誰也不敢收留她,讓她加入排演。他們都知道她犯了錯誤,可那錯誤說一千道一萬也不過是個男女愛情問題。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又有什麼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