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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您的親外孫女,您能不喜歡嗎?”柳葉眉愁眉不展地說,“可我現在還是發愁呀,發愁趙春雷要是問起這孩子的事來,我該如何回答他。”

“有什麼不好說的?就照實說嘛!實話實說。”

母親走過來摟住她的肩,把臉貼住她。從九歲開始,柳葉眉就跟母親分開來住,已經不習慣像這樣臉挨著臉身子挨著身子了,母親張開雙臂摟住她的時候,她的身子輕微地顫動了一下,昔日的景象在眼前快速閃過:她在奔跑,她在哭嚎,她在叫“阿眉”、“阿眉”,鬼子的汽車在後麵追她,她的丈夫剛剛慘死在她麵前—被日本鬼子捅了幾刺刀,腸子和血流了一地。

然後,她看見母親受傷的、有疤痕的臉。麵目有些猙獰。柳葉眉從來也沒這樣近距離地看過母親,待側過臉仔細看時,母親的臉像被歲月的魔術刷輕輕刷過,又重新恢複到年輕時光滑如玉的狀態。一想到母親這輩子受了這麼多苦,柳葉眉感到她的喉嚨就像被人塞入一團冰涼的棉花,上不去也下不來。

忽然,母親像是從自己的影子裏跳出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母親說:“過去的事,我統統都忘記了,我現在就是想著我外孫女兒,她從天而降,簡直太好了!你千萬不要把她送回去,她是我的外孫女,我的心肝寶貝。”

母親說完這番話,像片影子似的,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剩下柳葉眉一個人,獨自麵對殘局,自己當年造下的孽,還得自己來承擔。她後悔結婚的時候,沒把孩子的事直接跟丈夫說清楚,以至於拖到現在,孩子自己冒出來,那麼活蹦亂跳的一個大活人,藏也藏不住,躲也沒處躲,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她聽到外麵汽車響,知道丈夫已經在外麵開完會回來了。她連忙起身去吩咐張媽到廚房去煮火腿粥。其實,那用火腿熬的白粥早已用砂鍋煨好放在爐火旁邊,待到夜裏要吃時一熱就成。張媽是新來的保姆,有點笨手笨腳。滿姨被遣散後,就再也沒了音信。柳葉眉和母親每每提及,心中便放心不下。但家裏少不了人手,隻得再找新的保姆。柳葉眉喊了張媽幾聲,她才從樓梯旁邊的小門裏探出頭來,睡眼惺忪地問:“是春雷回來了嗎?”

“我聽到汽車響,肯定是他。除了他,誰會加班到這麼晚啊?你快去熱粥,他開了一晚上會,這會兒定是餓了。”

“噢噢。”張媽快速點著她的小頭,然後迅速縮進她的廚房裏去了。這一瞬間,柳葉眉倚著門,她忽然有點不認識這個家了。那方正客廳裏式樣典雅的米色沙發,那放在角落裏高大摩登的玻璃櫃櫥,另一麵牆上的文玩古董,這個空間似曾相識。她回想起了許多年前萬葉軒的客廳,也有這樣一麵文玩古董牆,牆裏嵌進觀音、瓷瓶、玉器和鼎,據說每一樣都價值連城。

張媽慌裏慌張把砂鍋端了來,朝著餐廳方向走,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怎麼,竟又退回去。柳葉眉望著她的背影發呆,恍惚間覺得張媽的樣子也很像多年前萬家的那個傭人“張媽”。時光像快速疊加在一起,麵孔,玉器,嬰兒,道路,樹,落英繽紛,花瓣,微起漣漪的水。

“你怎麼站在這裏?當心受風,回頭又喊頭痛了。”

說話的工夫,柳葉眉感覺有一隻大手壓在頭上,撫弄她的頭發。那是丈夫的手,不用看她也知道。她扭過臉,眼睛睜得很大,表情怔怔的,像是受了什麼驚嚇。

丈夫說:“小葉子。我的小葉子怎麼啦?看你這副表情真是惹人憐愛呀!”說著便將她摟進懷裏,極為動情地吻她。

“別這樣,回頭讓張媽看見。”

“看見怕什麼?夫妻倆還不興親熱親熱?”

“你瞧你!你是幹部啊,幹部就得注意影響不是?”柳葉眉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用手捋捋頭發。

“嗬?在家裏注意什麼影響啊?”趙春雷說,“我這開了一整天會,沒想到下了班,還有人要給我開會呀!”說著便放下手中的公文包,一把抱起柳葉眉就往臥室走。這套房子從客廳到臥室,途中要經過一條較窄的小走廊,柳葉眉最擔心的是,張媽在這種時刻,端著個砂鍋在走廊盡頭出現—

果然,她在走廊盡頭出現了。手裏端著一隻鍋子,裏麵裝著熱乎乎的火腿粥。

柳葉眉貼近丈夫耳朵小聲說:“快點放我下來!張媽在那兒呢!”丈夫哪肯就此罷手,相反,他鉗子般的大手用力抱住他,雄赳赳氣昂昂往臥室方向走。柳葉眉感覺自己此刻像極了戰士手中的一把槍,這個高大的男人正懷抱著這把槍準備上戰場去衝鋒陷陣。一想到這兒,她也就不再掙紮,任由他抱著她,在自己的家裏衝衝撞撞地往前走。那張媽是個老派人物,幫傭幫了一輩子,什麼樣的富豪大戶也都伺候過,妖嬈美豔的太太,刁鑽古怪的太太,幼小如少女的太太,她全都見識過,唯有這樣恩愛的一對兒,聞所未聞,從未親眼看見過。他們互相摟抱著穿過廳堂,直奔臥室。丈夫一抬腳將門勾上。臥室門發出“砰”的一聲響。張媽心想,得,這鍋火腿粥算是白熬了。

臥室裏,夫婦倆早已躺到床上。趙春雷用手摸著妻子的臉說:“等我等急了吧?瞧我這一天會開的,暈頭漲腦的。後麵我都有些盯不住了,好想我的白娘子啊!”說著話,便把一隻手伸到柳葉眉的毛衣裏,摸索了一陣子說:“原來你沒穿胸衣啊!”說著便掀起她的薄毛衣,讓兩隻形狀姣好的乳房暴露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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