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細雪快要生了。這是她懷的第二胎,肚子大得出奇。別人都說是個兒子,她自己雖嘴上說誰知道呢,也不一定,但心中早已把肚裏的孩子定位為“男性”,因為生理反應跟懷第一胎那個女孩完全不同。“是個兒子”的想法支撐著她,東跑西顛,想在生孩子之前,把一係列她認為重要的大事辦完。
這天,楊細雪挺著大肚子來找柳葉眉,氣喘籲籲,嘴上的皮幹裂翹起,看上去好像剛從沙漠趕來的樣子,看著讓人心疼。柳葉眉連忙將她攙扶進客廳,吩咐保姆泡茶,又說:“細雪,你看你這個樣子,還到處跑。有什麼事,你打個電話讓我跑一趟,多好。”
楊細雪說:“那哪能?是我有事求你們兩口子。做人要講究禮數,輕重緩急我還是分得清的。”說著,楊細雪一屁股坐下來,一副說來話長的樣兒。
“啊呀,柳葉眉啊,你也知道的,你師兄這個人啊,呆頭鵝一個。他吃評彈這碗飯呢,總歸有些吃力,雖說他也是科班出身,父親是江南一帶有名的評彈藝人高滿天,可他不會創作呀,光會唱兩句有啥用?他不像你,會耍筆杆子,動不動寫個新段子,叫好又叫座。再說你家老頭子也有故事啊,現在新社會了,不興什麼才子佳人—《白蛇傳》《紅樓夢》了,興的就是好人打壞人的戰鬥故事。”“哪裏,師兄唱的評彈是極好的。”
“你是他師妹,你當然誇讚他。但我心裏清楚,他唱評彈沒有什麼前途,所以之前我讓他調到文化局裏去幹政工。可幹政工呢,其實他也不是那塊料。他人太老實,總歸給人欺負的。”
她兜兜轉轉說了一大車皮話,柳葉眉也沒搞清楚她的真正意圖。她是想誇丈夫呢還是想損丈夫呢,是想讚美他還是打擊他?這天直說到日落西山,楊細雪才真正說到正題上:“聽說文化局又要提拔一個處長,處長這個位子呢,雖說不是什麼大官,但也不錯,所以我想……”後麵的話不說柳葉眉也明白,她的真正動機是想求趙春雷幫忙,把她家高子文扶上處長的位子。
“這個忙我不能幫。”柳葉眉說。
“為什麼呢?”
“趙春雷這個人,你不了解他,他是死腦筋,一根筋,他一貫堅持原則,找他說情的人統統被他拒絕了,不留一點情麵。”
楊細雪說:“聽說你倆前一陣子差點離婚啊?”
“你聽誰說的?沒有的事。”
“那你為什麼這點小事都不敢跟他說?”
“提拔的事可不是小事啊,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可我這不是近水樓台……哎喲—”
“細雪,你怎麼啦?”
“忽然之間肚子痛得要命。哎喲—”
“不會是要生了吧?”
“不會吧?”
柳葉眉見她疼得厲害,自己又沒有經驗,隻好將張媽喊來幫忙。她生過三個孩子,一來就知道楊細雪是怎麼回事了。“可不是嘛,這就快要生了!還不趕緊送醫院!”
就這樣,聊著聊著天,楊細雪竟然要生孩子了。大家都很緊張,柳葉眉打電話叫救護車,張媽慌慌張張去拿棉被。天雖不算太冷,但她還是想到產婦可能體寒,要多準備幾床被子。她跑到樓上去拿,錦緞棉被紅一床綠一床整齊疊放,令人眩暈。她從中間抽了一床,紅綠顏色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