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夏天,楊細雪生下一個男孩,取名“高興”,高興的姐姐高樂樂已滿兩周歲。高子文喜得貴子,自然樂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說:“生啦!生啦!是個男孩!”
“高子文,你一兒一女,好福氣啊!”
“謝謝!謝謝!”
高子文一路走,不斷遇到熟人。這些人就像事先埋伏在這條路上,等待他的到來。笑臉相迎,不問恩仇,隻拱手相賀,好話說了一籮筐。他們平時在單位裏勾心鬥角,爭職位,將別人踩在腳下,求提拔,求上升,放低身段使壞招,這會兒卻搖身一變成了大好人。仿佛因為“高興”這個胖小子的到來,前世恩怨一筆勾銷。
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他一邊走路一邊對著路的前方傻笑。楊細雪平時愛使小性子,人又嘮叨,心眼兒小。可這會兒在丈夫眼中,她身上的缺點統統不見了。
這時,他遇見了迎麵走過來的柳葉眉。她穿一條淺粉色的連衣裙,襯得膚色越發粉嫩,高子文覺得,她好像越變越年輕了。她太美,他有些不敢直視她。
“細雪和孩子都好吧?”她問。
“母子都很平安,多虧你那天幫忙張羅,細雪一到醫院就生了,是個小男孩,七斤六兩重。”
“噢,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他問:“你這是去團裏排練嗎?”
“是啊,要排新節目了。”
高子文低下頭說:“新節目好。新節目好。”
他倆站在一棵大柳樹下說話。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高子文陷入複雜情緒,他倆從小一起長大,兩小無猜,原以為今生今世都會在一起,沒想到現在卻是各過各的,她嫁她的大首長,他過他的小日子。世事難料啊。當初要不是因為古董商萬葉軒的出現,他們倆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他這是回家拿紅糖,一路牽絆著,耽誤了不少時間。柳葉眉見他愣神兒的樣子,就催促他道:“時間不早了,你趕緊走吧。細雪剛生了孩子,家裏一定有不少事等著你去辦呢。”
高子文說:“我爸說讓你有空去他那兒一趟,說有重要事找你商量。”
“我知道了。”
這樣,兩人便匆匆各自趕路了。柳葉眉知道師父高滿天叫她去是何用意,如今他年事已高,急需後輩整理關於評彈的曆史資料。整理,錄音,寫回憶錄。她跟師父情同父女,要不是師父當年收養了她,她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整理錄音工作,終於在評彈團領導的大力支持下如期展開。師父的身體已經開始走下坡路,如不及時搶救這批寶貴的聲音資料,這批藝術瑰寶就將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這陣子,柳葉眉除了吃飯、睡覺,就一門心思紮在錄音室裏,好像著魔似的,眼睛盯著那台慢慢旋轉的老式磁帶機,聽聲音從它內部慢慢流淌出來,眼睛時常是濕潤的。過去的歲月一幕幕出現在眼前,這一切都讓她感覺像做夢一樣。她伸出手在空氣中抓了一把,想讓時間停住。
錄音室外的敲門聲響了兩次。第一次很輕,第二次重了一些,柳葉眉都沒聽見。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波濤起伏,已忘記身在何處。等她反應過來去開門,高子文已在門外站了好久,手裏的兩根雪糕都快化成水了。
門打開。他說:“雪糕要化了,快接著!”
柳葉眉說:“聽錄音聽入迷了,沒聽見你敲門。”
高子文說:“我想是這樣的,就沒使勁敲。”
兩人坐在椅子上吃雪糕,又聊起小時候的事來。高子文說柳葉眉小時候就喜歡吃冰,那時候有一種小點心叫梅子冰,酸酸甜甜的,小孩子們都喜歡吃。高子文說,那時候柳葉眉總是趴在賣梅子冰的玻璃窗外麵,把鼻子壓得扁扁的朝裏麵看。
兩人有說有笑吃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