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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雲城桃花開得極豔,許多人騎著自行車趕去市郊賞桃花,柳葉眉卻無暇顧及自然風光,她的生活重心發生了轉移,女兒萬紅成為她的生活中心,她似乎不再相信那些風花雪月的事,開始圍著女兒及未來女婿兩個年輕人轉,生活漸漸有了起色,也變得豐盈熱鬧起來。

這一年,政治環境開始有所鬆動,雲城的古玩市場暗地裏又開始恢複起來,有人在早市上偷偷交易,買回寶貝來裝飾自家的客廳,隨後,雅致的“博古格”也在民間流行起來。

柳葉眉也趕了回時髦,找人做了個兩米高的博物櫃,裏麵有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博古格”,有方形的、菱形的、六角形的,不放實用器,隻放藝術品。裏麵展示著她的兩件寶貝:雍正粉彩花瓶和小觀音像。其他格子也不空著,擺著柳葉眉以前唱評彈時獲獎的各種獎杯,有玻璃的,有金屬的,有長形的,有圓球形的,每座獎杯上都刻著獲獎時間。歲月就在這些金屬和玻璃的物體上凝固下來。如果沒有這些,那些關於演出、舞台、燈光、絲緞旗袍、琵琶小音、嫋嫋人聲的一切的一切,會不會都是虛構的呢?

顯然,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已經離她很遠了,她眼中的現實世界裏隻有女兒。女兒萬紅的男友薛一冰也喜歡古董,他們三人常常聚在一起切磋玩賞,一串手串,一隻玉鐲,一個花瓶,一尊小金佛,都凝聚著他們的樂趣和心血。

一天,薛一冰帶了一個名叫阿峰的人到家裏來玩,說此人也愛好古董,是慕名而來。這個阿峰,眼睛大大的,一臉誠實相,人長得一表人才。

柳葉眉見這年輕人長得舒舒服服,並無其他怪異之舉,就一下子相信了他,將博古格上的“雍正粉彩”古花瓶交予他觀賞把玩,幾人坐在葡萄架下喝茶聊天,聊到雍正、康熙年代,官窯燒製瓷器的特點,大家蠻有共同語言,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不知不覺間,天邊已飛滿金紅色的晚霞,柳葉眉張羅晚飯,留客人吃飯。阿峰也不推辭,穩穩地坐在桌邊,笑而不語。

真假瓷瓶的故事,就是在這個彩霞滿天的傍晚,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展開的。阿峰趁柳葉眉離開小院進廚房炒菜、其他人忙著拿餐具的工夫,悄然做了置換。他隨身攜帶的旅行袋裏,有一隻跟柳葉眉家的瓷瓶一模一樣的“雍正粉彩”,他把假的放在桌上,真的已流入他的口袋,事後,他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神情自若地坐在桌邊,拿起筷子來該吃吃,該喝喝,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事情被揭露出來是在一星期以後,那天隻有柳葉眉和女兒兩個人在家。女兒坐在飯桌旁研究上海紙樣。她打算做一條新近時興的褲腿略寬的褲子,已經買了衣料在那兒比劃著,柳葉眉走進來,問她在幹什麼。女兒回答:“我也要自己學做衣服啦。”

柳葉眉手拿抹布邊擦櫃子邊跟女兒說著話。

她說:“學做衣服?我看你還是別找那個麻煩了吧。要畫線要剪裁,還要鎖邊什麼的,可麻煩了。”

“那你為什麼要學?”

“我?因為我是媽媽。”

“總有一天我也要做媽媽。”

“萬紅,說到這兒我倒想起來了,你小時候那件事,不要說。噢,是不要跟你男朋友說。”

“哪件事呀?”

“就是……懷孕那件事。”

“為什麼?”

“你傻呀,你跟他說了,他就會戴有色眼鏡看你,覺得你不純潔了,不再珍惜你。”

“不說,那不是騙人嗎?”

“姑娘,媽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你要有所選擇,內心有個沉澱,不是什麼事都能往外說的,特別是對你愛的人,說話一定要小心,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要講分寸。你這不是騙他,而是愛他。媽媽告訴你,沒有一個成年人心裏沒有秘密的,女人要會過日子,先要學會保守秘密,女人要學會保護自己才會過得幸福。”

女兒無語,默默點頭。

女兒繼續低頭研究她的衣服紙樣,柳葉眉也繼續她手頭的活兒,繼續擦拭博古櫃上那些寶貝,擦著擦著忽然感覺不對勁兒,花瓶底部的顆粒摸上去有些棘手,她愣在那裏,回憶起上星期家裏來的那個大眼睛客人,就抱著花瓶尖聲驚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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