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沒有停止彈琴。
他也沒有停止傾聽。
母親贈送的那對老玉的鐲子，他們經常拿出來把玩。雪白的羊脂玉，母親隨口稱它為“透雪”，他們也都跟著那麼叫。柳葉眉把兩個鐲子一左一右地戴上，旗袍穿起來，環佩叮當，在客廳中央的地毯上走來走去。
“在母親麵前，咱倆扮演的假情侶，怎麼看都是真的，要不怎麼連我母親那種眼很毒的人，都沒看出一點破綻。”
“那是她愛子心切，希望你快點結婚。俊才，不是我說你，這些年過去了，你就沒遇見一個讓你動心的姑娘？”說著話，柳葉眉把“透雪”摘下來，遞給楊先生。
“姑娘倒是遇見過幾個，心卻沒動過一回。”
“為什麼？”
“那還用問？”
“楊俊才，你是個怪人。”
“還不答應嫁給我嗎？下個月我就要回去了。”
“回去了？回哪兒？”
“回香港啊。生意上的事一大堆，老在雲城待著，生意上的事荒廢了，可是不得了的事。工廠裏一大堆工人等著吃喝呢！”
“我還以為你住下來，永遠不回去了呢。”
“你希望我這樣嗎？其實我可以……”
“你還是回去吧，生意上的事要緊，賺錢要緊。”
夜幕降臨，兩人點上燈，拉上窗簾，坐在餐桌旁喝酒聊天。柳葉眉燒了楊先生最喜歡吃的鬆鼠桂魚，還有兩個涼菜：芹菜拌豆腐皮和糖拌西紅柿。內地食品供應還很緊張，但柳葉眉總能想辦法弄到魚票肉票，每回楊先生來看她，都有好酒好菜款待。
楊先生吃了一口菜，說：“鐲子你先留著吧！說不定哪一天，你還用得著。”
柳葉眉用筷子撥開鬆鼠鱖魚上的細蔥絲，夾了一筷子厚實的魚肉放在楊先生碗麵上，白米飯將那塊魚肉襯托得格外美。“這麼漂亮的魚肉，我都不敢下筷子了。”
“玉鐲你拿去。”柳葉眉說，“那是你母親的一片心意—給未來兒媳婦的。”酒過三巡，楊俊才忽然滿世界找包。他隨身帶的那隻公文包忘記放在哪兒了，他上上下下到處找，甚至踩著凳子到書櫃上層去找。
柳葉眉放下筷子，單手托腮，笑道：“什麼寶貝啊，至於你那麼抓狂？”“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楊先生說，“我走之前一定要跟你交代清楚。”
經他這樣一說，氣氛變得嚴肅起來，柳葉眉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楊先生的屢次求婚，都被她拒絕了，因為她知道她心裏一直在等的人不是楊先生—雖然他是一個好人。
楊先生的包終於在椅子底下找著了，他吹了下皮包表麵的灰塵，“噝”的一聲拉開拉鏈，從中掏出一大堆照片和信。他麵色蒼白，表情嚴肅，那樣子把柳葉眉給嚇住了。
“這、這是什麼？”
“眉，我騙了你。”
“什麼？”
“我因為喜歡你，所以隱瞞了老甘的消息。”
“你和老甘一直有聯係？”
“是的，我們一直有聯係。他在美國，我在香港，我們倆的通信來往是很方便的。”
“甘嘉義，他怎麼樣了？”
“你別急，他很好。他在海外還出了名，是位了不起的畫家和收藏家。”
楊先生拿出老甘的書信和照片給柳葉眉看。從照片上可以看出，老甘在海外生活得很好，他現在成了一名畫家，同時還在研究中國刺繡，生活得很充實，卻還是單身一人，沒有結婚，獨來獨往。
這天早晨，天空中飄著若有若無的小雨，柳葉眉身穿淡藍色長裙舉著一把透明傘走在江邊。她是來給楊俊才送行的。他們約在碼頭見最後一麵，不料天又下起雨來，心頭別有一番惆悵滋味。
楊先生身穿風衣舉著一把黑色雨傘朝她走過來。
她站在原地沒動。江風拂動她淡藍色的裙擺，一層層如水波蕩漾，她纖秀的雙腿在裙中若隱若現，美若天仙。
楊先生手裏拿著那對鐲子。他說：“要走了，這對鐲子留給你，留個紀念。”
“還回來嗎？”
“這個……說不好，保重吧！”
“保重！”
風吹雲動，兩個告別的人，站立不動。心中深知今日一別，明日天涯。再見麵時，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雲層越來越低，楊俊才看著飄動的藍裙子轉身離開的背影，有一滴淚順著他眼角輕輕滑落。他背過身去，抹掉那滴淚，不讓世人知道。
§§第二十四章 琵琶女子屢被糾纏 苦中作樂迎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