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提心吊膽地等待著考試結果。顧南丹一個電話也不打來。衛國等得喉嚨都幹了。一天,顧南丹提著一套新買的夏裝來到賓館,命令衛國趕快換上。衛國問是不是考上了?顧南丹點點頭,從挎包裏掏出一把自動剃須刀。衛國接過去,剃須刀像掘進機那樣嘩嘩嘩地在他嘴邊轉動,屋子裏響起鋪張浪費的聲音。顧南丹又掏出一瓶摩絲噴到衛國的頭上,為他定了一個發型,空氣中飄浮著奇怪的味道。
一幢一幢的小樓晃過衛國的眼前,衛國說是不是這幢?顧南丹說不是。衛國說一定是這幢?顧南丹說不是。衛國說那我就不猜了。衛國一不猜,車就突然刹住。衛國的頭撞到車玻璃上。顧南丹說到了。衛國跟著顧南丹往一幢門前栽著紫荊花的樓房走去,他的目光跨越顧南丹的肩膀,看見一位頭發花白的大媽和一位腰間係著圍裙的姑娘站在門口,她們用力拍打雙手,歡迎衛國的到來。衛國覺得這位大媽十分麵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顧南丹指著大媽說,這是我媽媽。大媽進一步微笑,臉上的皺紋堆得更多,表情更為慈祥。她說小夥子,你的身體很結實,我很滿意。衛國說你是說我嗎?大媽說不說你說誰呀?衛國說你怎麼知道我的身體很結實?大媽說我連你的汗毛都看清楚了。衛國奇怪地看著顧南丹,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位大媽。他把童年生活過的地方想了一遍,把父親的同事想了一遍,把自己的親戚和朋友都想一遍,還是沒有想起這位大媽。衛國說阿姨,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大媽說見過見過,在遊泳池見過。衛國的腦袋像被誰敲了一下。他終於明白,在遊泳池裏拿著望遠鏡盯住自己不放的人,就是顧南丹的媽媽。衛國忽然感到腿軟。
他跟著顧南丹往樓上走,每往上走一步肩上就約重五公斤。他用雙手托住欄杆,一步一步把自己拉上去。二樓有好幾間房,還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和一個衛生間。衛國聽到第三間房裏傳出一聲斷喝: 口令。顧南丹說: 黃河。裏麵說: 進來。衛國和顧南丹走進房間。衛國看見顧南丹的爸爸顧大局躺在床上,他的枕邊放著搪瓷茶盅和藥片。衛國怎麼也想不到顧南丹爸爸會是這麼一副模樣,由於坐骨神經有毛病,他幾乎不能起床,加上心髒不好,生命隨時都處在危險之中。他的眼睛頻繁地眨動,眨了一會兒說是你,想做我的女婿?衛國說是。他突然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氣手槍,指著衛國。顧南丹擋在衛國的前麵,說爸爸,你不能這樣。他說要做我的女婿,就必須過這一關。顧南丹急得哭了起來,她說爸爸,你能不能不這樣?你能不能對他特殊一點兒?我的年紀不小了,女兒給你跪下了。
衛國聽到叭嗒一聲,顧南丹雙膝落地,頭發從頭部散落垂到地板。顧大局拿槍的手微微抖動,另一隻手捂著胸口,說你再不滾開,我的心髒病就發作了,我就要死去了,你難道要落一個不孝的罵名嗎?衛國說他要幹什麼?顧南丹說他要你頭上頂著碗讓他射擊。衛國看見門邊的書桌上放著一摞瓷碗,地板上散落幾塊瓷片。他的脊背一陣涼,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衛國說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衛國一邊說一邊往後退。顧大局說站住。衛國沒有站住,他跑到樓下,在客廳裏站了好久才把氣喘出來。
大媽說小衛,不要害怕,其實他的心眼一點兒也不壞。如果他心眼壞,我會嫁給他嗎?他隻是有一點兒業餘愛好,像現在有的人喜歡釣魚,有的人喜歡打太極拳,隻不過各人的愛好不同罷了。我們都是南下幹部,他喜歡射擊,槍法沒得說的。大媽拍拍胸膛,像是為衛國擔保。他不會成心害你,隻是想找一個他信得過的女婿,可是茫茫人海,沒有一個人相信他的槍法,因此他也找不到一個讓他相信的女婿。如果你相信他,你就勇敢地走上去,頂著一個瓷碗站在他麵前。也許隻要你一頂碗,他就相信你了,他就不射擊了,也許他的槍裏沒有子彈,或者那就是一支玩具槍。衛國說他的槍裏有沒有子彈你不知道嗎?大媽搖搖頭說不知道,那是他的老戰友送給他的,從來不讓我們碰它。他就像一個頑皮的孩童,沒有誰管得住他。衛國說萬一槍裏真有子彈怎麼辦?大媽說不會的。大媽開始把衛國往樓上推,這個動作與顧南丹何其相似。衛國說我怕。大媽說怕什麼?你難道沒有聽到南丹一直在上麵哭嗎?衛國聽了一會兒,顧南丹嗚嗚的哭聲從樓上傳下來。衛國說大媽,他的槍裏真的沒有子彈嗎?大媽說沒有。衛國說可是,我還是害怕,我沒法完成你交給我的這個任務。說這話時,衛國仿佛看見顧大局提著槍追下樓來,他掙脫大媽,跑出顧家的大門,朝著一條小巷飛奔。很快他就到達一條陌生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