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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國提著皮箱爬上一列南下的火車。火車駛出郊外,他透過車窗看見學院的圍牆和冒出圍牆的樓房、樹頂。多麼熟悉的圍牆,多麼濃烈的酒味。衛國聞到了從幾公裏之外的校園飄過來的酒味。

火車哐當哐當,窗外閃過一座座村莊和一排排樹。衛國突然感到脖子上奇癢難耐,用手抓了一下脖子,抓出一根頭發。頭發愈拉愈長,他用雙手把它繃直,發現這是一根微微卷曲的頭發,發梢染成黃色。目測,頭發長約六厘米。誰的頭發?衛國看看對鋪,是個短發男人,抬頭,看見一位女人盤腿坐在中鋪梳頭。她的身子微微外傾,頭發懸在空中,每梳一下,就有幾根頭發掉下來,落在衛國的頭上、肩上。

女人發現衛國瞪著兩隻塗滿生血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忙從中鋪跳到下鋪,嘴裏不停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馬上給你拈掉。她的手指在衛國的脖子上和肩膀上拈了起來。她拈一下,衛國的脖子就縮一下,好像她不是在他的脖子上拈頭發,而是往他的脖子裏放冰塊。拈了一會,她的手裏累積了十幾根長發。她把長發纏到牙刷把上,綠色的牙刷把變成了黑色的牙刷把。

火車在她纏完頭發的時候到達一個車站,車窗外擠滿食品推車,七八根粗細不一黑白分明的手臂從窗口伸進來。她從那些手臂上買了一大堆食品。拿到錢的手臂從窗口退出去,但新的手臂又舉著食物伸進來。手臂們堅持著,一直等到火車晃動,才戀戀不舍地消失。

當她確認火車已經啟動,便把一隻雞腿高高地舉起,遞到衛國的嘴邊,說吃吧。衛國搖搖頭。她說別客氣,我叫顧南丹。衛國說不餓。顧南丹說不餓也得吃,誰叫我的頭發掉到了你的脖子上呢?這隻雞腿,算是我給你的精神賠償費。衛國接過雞腿,放到邊桌的飯盒上。火車晃了一下,雞腿差點兒滾下來。衛國的雙手及時護住雞腿。

所有的人都在吃,包括顧南丹。他們滿嘴流油。車廂裏充斥著雞腿、牛肉幹、方便麵、瓜子和花生的氣味。在他們呱噠呱噠的嚼食聲中,衛國忽然內急。他彎腰從臥鋪底掏出皮箱,提著它往過道走,不小心,皮箱角掛住顧南丹的裙角。他每往前走一步,顧南丹的裙子就被撩起來十厘米。十厘米又十厘米,顧南丹的紅褲衩都幾乎暴露無遺了。關鍵時刻,顧南丹扯下裙角罵了一句流氓。衛國對“流氓”這兩個字特別敏感,警惕地回頭,發現顧南丹的臉刷地紅了。衛國本想解釋,但他實在是急得厲害,便提著皮箱朝廁所跑去。奔跑中,他的皮箱對過道上的人都進行了合理的衝撞。凡是被皮箱合理過的人,都盯著衛國,他們看見廁所那扇狹窄的門,快要讓衛國和他的皮箱擠破了。

等到廁所外排起了長隊,衛國才提著皮箱大搖大擺地走出來。這一下他輕鬆從容多了。他慢騰騰地走回自己的臥鋪,看見他們還在吃,但是個別同誌已經在用牙簽剔牙齒了。衛國把皮箱塞到臥鋪底下,打了一個飽嗝,伸了一個懶腰,一副酒足飯飽的樣子。顧南丹吐出一粒瓜子殼,說我以為你要到站了。衛國說時間還長呢。顧南丹說那你剛才去哪裏了?衛國說廁所。正在吃的人們聽說他剛上廁所,都離開他站到過道上去吃。顧南丹往嘴裏丟了一粒瓜子,說上廁所幹嗎提著皮箱?衛國說你知道這是一隻什麼皮箱嗎?顧南丹說不就是一隻皮箱嗎?衛國說它是我爸爸留蘇時用過的皮箱。我爸爸,你知道嗎?顧南丹說我怎麼知道?衛國說衛思齊,著名的核能專家,參加過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爆炸試驗。顧南丹像真的看到原子彈爆炸那樣驚訝地張開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