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蔣葦沉默了,她的臉色由紫變白,嘴唇烏得像葡萄皮。我問她怎麼了?她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右手按在左胸上。畢培開始變得緊張起來。他伸手去推蔣葦,蔣葦像死人一樣倒到地毯上。我們知道出事了,便抬著蔣葦往外走。服務員像抓小偷一樣追了上來,說你們還沒結賬。服務員說你們還沒結賬時,她的手已像鉗子一樣鉗住了我的衣服,生怕我們跑掉,騙了她們的錢。我說我經常到你的飯店來吃,還怕我跑了不成?現在我的朋友都快死了,你還逼著我交錢,哪裏還有一點人道主義精神,哪裏還像是社會主義國家,請你讓我把朋友送進醫院了我再來跟你結賬。她說不行,我收不到錢,就拿不到工資,就會被老板開除。我說你怎麼會收不到錢,你看我像一個騙子嗎?她說不像,但也不能排除你不是,現在什麼人都有。畢培說你是不是沒帶錢?蔣葦快不行了,你還有興趣跟她聊天,快結賬吧。
我把蔣葦放在地毯上,返身回到服務台結賬。畢培扶著蔣葦的頭部,大聲叫喊快點快點,蔣葦快不行了。我顧不上要零錢,衝過來和畢培抬著蔣葦往外走。這時我才感到蔣葦有分量。我們不得不把她放到飯店外的地板上歇一會兒。畢培仍然扶著蔣葦的頭,我到路邊去攔的士。司機看見我的身後橫躺著一個人,怕弄髒車子,隻朝蔣葦看一眼,便把車開走了。沒有一輛的士願意停下來拉我們。我朝馬路的中間走去,一輛的士差一點兒撞到了我。司機從窗口伸出頭來罵道,你有病嗎,想死呀?我說我沒有病,但是我的朋友心髒發作了,請你拉她到醫院去。她沒有醉,我敢保證她沒喝酒,她是病了,而不是醉了,她不會弄髒你的車子,你一千個放心一萬個放心,她絕對不會吐,不會弄髒你的車子。
司機把車子靠到路邊。我和畢培抬著蔣葦鑽進的士。車子朝醫院方向開去。蔣葦好像是有了感覺,她開始閉著眼睛說瞎話。她說畢培我們現在在哪裏?要去什麼地方?你們不要以為我醉了,我現在十分明白,十分清楚你們的用心。你們以為我醉了嗎?如果你們以為我醉了,那就是對我的汙辱。畢培說你沒有醉,誰說你醉了我就跟他過不去,你放心地睡吧,我們現在不去別的地方,而是去桑拿。蔣葦又沉默了,但是她能說出話來,這使我們懸著的心終於有了著落。她能說話至少可以說明她沒有生命危險,生命誠可貴,友誼價更高,我和畢培都害怕她會有個三長兩短,到時無法向她的父母交代。
的士停到醫院門口,我們抬著蔣葦朝急診室奔去。在馬路與急診室之間有十幾級台階,由於蔣葦太有分量,我們不得不讓她從我們的手裏滑落,跌到台階上,如此反複幾次,也就是蔣葦的臀部跟台階撞擊了幾次,我們歇了幾次手之後才到達急診室。
在我給蔣葦掛號的時候,蔣葦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喊聲。她喊畢培你在哪裏,東西你在哪裏,你們在哪裏啊?掛號處與急診室相隔約二十幾米,並且隔了好幾堵牆。她的喊聲像一團炸藥,快把醫院的大樓炸垮了。我匆忙回到急診室,看見蔣葦已吐出一大堆東西。畢培正用衛生紙幫她擦著頸脖,急診室裏飄蕩潮濕古怪的氣味。我的喉頭一陣發緊,剛吃進去的東西都不聽使喚,一心想往外跑。蔣葦一邊喊我們的名字一邊呻吟一邊嘔吐,喊聲呻吟聲和嘔吐物像麻繩一樣纏繞著她的脖子。醫生用手電筒看了看她的瞳孔,不說一句話便開處方。蔣葦仍然喊著呻吟著嘔吐著。我很想分擔一點她的痛苦,但是毫無辦法。
我從藥房領出藥後,蔣葦被推進一間病房。她的手開始舞動起來,不讓護士給她打針。我和畢培一個按頭一個按腳,強迫她安靜。她像一隻垂死的雞,抽搐著抖動著,盡管沒掙脫我們的束縛,但我們還是感受到了她的力量。她愈是想掙脫我們,我們愈是抓得有力。我想長這麼大我還沒對別的女人用過這麼大的力,我的手指頭快陷進她的肉裏了。我的周身一陣愉悅,好像跟女人擁抱似的愉悅。隨著針頭的推入,蔣葦漸漸變得安靜起來,她的呻吟聲也走向微弱。這時我和畢培才發覺我們都出了一身汗水。
我們終於鬆了一口氣,開始把目光投向別的地方。我們同時發現蔣葦的床對麵,躺著一位禿頂的中年男人。他的左手上紮著針頭,右手裏捏著大哥大。他正在跟誰通話,他說我都快死了,你還不過來,我操,你過不過來?也不等對方回答,他便強行關了手機。我和畢培輕聲地猜跟他通話的人是誰?我說是他老婆。畢培說是他的情婦。我們爭執不下,於是打賭,誰輸了誰明天請蔣葦吃喝。半個小時以後,一個年輕的女人走進病房,坐到對麵的床上。女子隻有二十來歲,臉色白嫩,比蔣葦漂亮十倍,看上去很像是他的女兒,但從他們親昵程度來看又不像是父女關係。畢竟他們的年齡懸殊太大了,那個女子總免不了多看我們幾眼,眼睛裏一閃閃的,像是在勾引我們。而我們也正願意承受這樣的勾引,免得這個時刻枯燥無味。在這位女子的眼波裏,我們把剛才的打賭拋到了九霄雲外。
蔣葦翻了一個身,突然放了一個響屁。我和畢培的臉都有些不自然,對麵的女子用手掌捂住嘴巴,笑了一下。我想如此有氣質的女子怎麼也會放屁?簡直是不可理解。蔣葦其實已完全失去控製,她不知道她已經放屁,更不知道我們會為她的屁浮想聯翩。從她放屁的行為來看,她根本不像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人,更不像是一位唯美主義者。我和畢培相視而笑。我們的笑聲未落,蔣葦又吐出了一點東西。畢培在她的脖子上又墊了一堆衛生紙。蔣葦掙紮著突然要爬起來,並且想拔掉針頭。我們按住她的手,問她想幹什麼?她說她要上廁所。我們說用便盆行不?她說不行,我要到廁所裏去,你們讓我拔掉針頭,快點讓我拔掉針頭,我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