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友誼(1 / 3)

一天下午,畢培打電話給我說蔣葦來了。我問畢培誰是蔣葦?畢培在電話裏哈哈大笑,笑一笑來笑一笑,笑得我手裏的那個電話像通了電,一陣陣地抖動。我的大腿也像發電機那樣不停地抖動起來,跟著抖動的還有我的心髒和褲子以及我的發毛。我想哪裏出錯了嗎?沒有,絕對沒有出什麼差錯。畢培在電話裏又笑了兩聲,說你真他媽的忘恩負義,兩年前蔣葦還給你寫過評論呢。我用手掌一拍腦門,啊了一聲,說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原來是那個蔣葦,她怎麼跑到這裏來了,是出差或是旅遊?抑或是專程來看我們?畢培說你別管那麼多,別管她是來幹什麼的,反正今晚你得請客。她寫過你的評論文章,你不請客說不過去的。我說不就是請吃嘛,又不是要殺我的頭,又不是要我賣淫,何足懼哉!

畢培和蔣葦都是搞評論的,他們彼此十分熟悉,好像還同時到過某大學進修,可以稱為非嚴格意義上的同學。好像是為了堅定我請客的信念,畢培反複強調蔣葦的美麗。我問畢培在大學進修的時候,你跟蔣葦是不是有過不明不白的交往或者關係?畢培說你這種想法首先就是不健康的,我跟蔣葦有沒有不明不白的關係和你今晚請客有什麼關係?你是為你的評論而請,沒有蔣葦這樣的評論家,你們寫的會被讀者注意嗎?我說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好奇,所以問一問。畢培說請放心,我跟蔣葦就像兄妹,沒有絲毫感情上的關係,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機會大大地有。我說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下午六時,我和畢培、蔣葦在金重慶飯店會麵。握手之後,彼此表揚了幾句,仿佛不彼此表揚幾句就吃不下飯似的。蔣葦說他十分喜歡我的。蔣葦在說喜歡我時,我認真地看了她幾眼,發現她臉蛋並不漂亮,但卻給人好感。這主要得益於她的才華,也就是所謂的氣質。她屬於一看上去就是滿腹經綸的那類人,肚子裏裝有不少看法和主意,誰都不敢小瞧。我最怕跟別人談論我的,所以王顧左右而言他。但是蔣葦偏要跟我談。她一邊不停地吃菜,一邊不停地談,那些聲音就從她的牙縫裏漏出來,並且越漏越多,仿佛黃河之水天上來,滔滔不絕,一瀉千裏,幾絲青菜跟隨她的聲音飄飛而出。

但是我是一個唯美主義者,蔣葦一揮手,碰翻了麵前的茶杯,茶水灑在桌布上,桌布上洪水滔滔,洇出幾團雲狀的水漬。我不喜歡你中的有些描寫,它們既肮髒又醜陋,比如《祖先》裏的莫太婆,你就把她寫得太讓人惡心了。你能不能把你的寫得幹淨一點,讓人舒服一點?至於那些暴力的描寫和性描寫,我更是不喜歡。我咧嘴一笑,表示讚同。她扶起茶杯,說活著真沒意思,我才二十八歲就感到活著沒什麼意思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同感?活在一個沒人讀的時代真沒意思。畢培哈哈大笑,說活著才有意思,讀不讀則無關緊要,蔣葦你怎麼被迷住了心竅?蔣葦說我們的雜誌根本沒人看,也賣不動,稿費發不出,印刷費付不起,主編像暴君,根本聽不進我們的意見,從來不發年輕人的作品。一個不發年輕人作品的刊物,是絕對沒人看的。對我,主編更是近乎苛刻,住房不給我職稱不給我,連發表文章他也不高興。你們說這還有什麼意思……也不管我們聽不聽,蔣葦隻管把我的當飯把她的苦惱當菜,一並放在她的嘴裏嚼著,並且愈嚼愈來勁。

我說你抽煙嗎?她說抽。我說喝不喝一點酒?她說喝就喝,東風吹戰鼓擂,這個世界誰怕誰。我叫小姐上一包香煙,並問蔣葦喝什麼酒?蔣葦說度數越高越好。我說二鍋頭你也敢喝?她說有什麼不敢?隻管拿來便是。我叫小姐上了一瓶二鍋頭,然後分給每人一大杯。我說為我們認識而幹杯。蔣葦說為了我們的友誼而幹杯!遵照感情深一口吞的原則,我們三人一口氣把酒杯裏的酒幹完。

放下酒杯,我看見一層紅暈迅速爬上蔣葦的臉龐,她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她緩慢地坐下來,用餐巾紙擦了一下嘴角,話頭開始多了起來。她說女子無才是不是便是德?畢培問她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她搖搖頭,說不為什麼,隻是我想不通為什麼有才華的女子愛情都曲折。我們問她你失戀了嗎?她說第一個男朋友,喜歡抽煙,第二個男朋友喜歡喝酒,第三個男朋友喜歡賭博,他們的這些習氣我一點都不喜歡。我曾經要求他們把這些習氣戒掉,但他們沒有一個聽我的。他們說如果戒掉這些,生活還有什麼樂趣?與其讓我戒掉不如我們分手。最後他們一個一個地離我而去。現在他們的這些習性我全部學得了,如果你們感興趣的話,吃完飯後,我們賭一把。我說可以,但是你必須告訴我們你帶了多少人民幣,賭過之後還有沒有路費回家?畢培說我可從來沒賭過,我們還是喝酒吧。蔣葦於是又喝了一杯二鍋頭。蔣葦一邊喝一邊說話。她說我們編輯部的同事全是他媽的庸才,跟他們沒法談,文學已經發展到後現代了,他們卻還在要求要有典型人物,要有鳳頭、豬肚、豹尾,要有高潮。現在連過性生活都沒有高潮,你怎麼能要求有高潮呢?所以我在編輯部基本不說話,不與人交流。今天喝多了,我才說這麼多話。蔣葦又喝了一杯,臉色由紅變紫,話音越來越高。你知道嗎?東西,我可不是一個隨便給人寫評論的人,我現在隻要一出手就是幾千元,而給你寫評論純粹是出於友情。我說謝謝,於是又跟蔣葦喝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