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汪槐和劉雙菊都不在病房裏,他們把這個空間全部留給汪長尺和賀小文,甚至都想在窗玻璃上貼一張“囍”字。到了深夜,劉雙菊才把汪槐推回來。汪槐蔫頭耷腦滿臉疲憊,劉雙菊還沒幫他擦完身子,他就坐在輪椅上睡著了。汪長尺很內疚,說你們為什麼每天都早出晚歸?劉雙菊說我們留在這裏,會影響小文認字。小文說沒關係的,你們在或不在我都這個水平。汪長尺說其實我和小文沒那麼多悄悄話。劉雙菊說我們也有我們的事。汪長尺問是不是去找黃葵了?汪槐像被電擊,忽然驚醒,說沒、沒有,我們去的是派出所。汪長尺和小文看著他們,好像他們是兩個生字,必須多看幾遍才能明白他們的意思。汪槐說如果我們不去催他們,他們就把這個案件忘了。他們忘了,就沒人幫我們破案。案件不破,就沒人付住院費。汪長尺問案件有進展嗎?汪槐說我都磕頭了,但他們還是搖頭。
汪長尺拖著虛弱的身體偷偷溜出醫院,來到小河街的一棵樹下踩點。斜對麵,黃葵公司的大門敞著,那輛吉普車停在門前。雖是秋天,太陽還是那麼烈,照得吉普車的影子都像在流黑油。空氣還像夏天那麼悶,悶得都想抽人。街道上人來人往,叫賣聲和鈴鐺聲不絕於耳。汪長尺的目光全部落在吉普車上。他想靠近它,熟悉它,甚至利用它,但現在卻不敢靠近,必須是偷偷地、神不知鬼不覺地。一想到那個結果,想到那個畫麵,他就血脈賁張,心裏就解氣,全身就痛快。連續兩個多小時,他被吉普車弄得心跳加速,頭暈體虛,汗水濕透衣背,地麵好像在搖晃,連坐都坐不穩。他靠在樹上眯了一會,感覺好些,就扶著樹站起,穩穩身子,朝醫院慢慢地走去。
躺在床上,他開始想念那輛吉普車,想念它的車門、輪胎、方向盤、前杠、車燈、發動機和刹車片……想得腦袋都脹了,也沒想出一個下手的方案。他覺得它太陌生太高科技,於是,又溜出醫院,來到車站邊的汽車修理店。他坐在店前的一塊石頭上,看著雙手油汙的師傅們把輪胎卸下來,把發動機拆下來,把刹車片脫下來,又看著他們把修複的零件一一裝上去。接連看了兩個下午,塗師傅問你到底想幹什麼?汪長尺說想給你當徒弟。塗師傅說當徒弟可以,但你能把兩個輪胎同時舉起來嗎?汪長尺把兩個輪胎摞在一起,試舉,輪胎還沒離地一尺,他就氣喘籲籲了。塗師傅踹他一腳,說滾一邊去。汪長尺解釋,說等身體完全恢複後就沒問題。塗師傅不搭理。他就給塗師傅倒茶,掃地,擦桌子,還幫他洗衣服。
每天下午溜出醫院前,汪長尺都跟小文說是去找老師和同學借錢。病房裏隻剩下小文一人,她除了上廁所哪裏也不能去,因為護士不時會伸頭看看病房,以確保有人,否則她們就懷疑汪長尺想逃債。小文成了人質,護士每次伸頭,她都說長尺借錢去了。雖然她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是慌的,因為汪長尺每次回來,口袋裏都沒錢。她懷疑他,就從窗口爬出去跟蹤,一直跟到汽修店。她看見他給那個師傅打下手,有時遞螺帽,有時遞管子,有時遞膠皮,有時蹲在旁邊靜靜地觀察。
次日清晨,汪槐和劉雙菊又出去了。小文開始收拾行李。她把衣服折疊得整整齊齊,然後裝進軟包。裝完衣服,她就裝牙刷、牙膏、梳子、鏡子,甚至橡皮筋。汪長尺說還有毛巾。小文從掛鉤上拿下毛巾,裝進一個塑料袋。汪長尺掏出兩百塊錢遞過來。小文伸手去接,看見他的手上全是油垢。小文的心一軟,淚水浸出眼眶。汪長尺想幫她抹,但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他說出來得太久了,你確實該回家了。小文抹了幾把眼淚,背過身去,說你是想做修理工嗎?汪長尺嚇了一跳,說你怎麼知道?小文說我跟蹤了。汪長尺的臉瞬間慘白,問你跟誰說過嗎?小文搖搖頭。汪長尺說這事別告訴任何人。小文說你認得那麼多字,為什麼不到大城市去打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