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不懷疑他們會帶更多的人回來報複。汪長尺在軟包裏裝了衣服、鞋子、手電筒、餅幹和錢。他的策略是隻要再看見他們,拎著軟包就跑,惹不起,躲得起。二叔家的樓房越砌越高,汪長尺時不時直起身來,他站得高看得遠,就像雷達那樣瞭望,生怕他們突然襲擊。
村裏的人都有些緊張,就連二叔也常常走神,手裏的磚頭多次掉落,險些砸傷叔娘。汪長尺低頭砌牆時,二叔就抬起頭來觀察。隻有汪長尺直起身子,他才敢低下頭去。看著他們此起彼伏的身體,坐在屋後的汪槐就發聲壯膽,說看把你們緊張的,有我看著呢。汪槐雖然嘴硬,但心裏也緊張。他的眼睛比誰的都睜得大,他的耳朵比誰的都豎得直。每天,他就坐在輪椅上望著坳口,像當初想念汪長尺那樣持久地望著,甚至跟張五借來一麵鑼,放在輪椅邊。他說隻要我一敲鑼,就是他們來了,該跑的跑,該聚集的聚集,反正大家不能吃虧。
一天深夜,汪槐家的門被人拍得“砰砰”響。汪長尺翻身下床,拎著軟包從後門跑出去。劉雙菊和小文把汪槐抱上輪椅,一起來到堂屋。汪槐問誰?門外答白條。劉雙菊把門打開,說你這個死鬼,三更半夜的,把人都快嚇死了。劉白條臉色慘白,說汪槐,你還記得那天我罵他們嗎?汪槐說罵就罵了,你怕什麼?劉白條揚手拍了一下嘴巴,說報應啊,剛才我夢見他們來抓我了,“哢噠”一聲給我戴上手銬,當場宣判我十年有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汪槐說沒想到一個夢就把你嚇尿了。劉白條說不瞞你,這麼多天來,我晚晚都在做噩夢,頭發都掉了好幾把。汪槐叫劉雙菊舀了一杯米酒。劉白條“咕咚咕咚”地喝下,抹了一把嘴角,說我那麼罵他們,也是因為長尺,如果他們來了,你千萬別說是我罵的。汪槐說放心,你就說是我罵的得了。劉白條說這還差不多,要不然下次我都不敢幫你們。汪槐說你的恩情我們都供奉著呢。劉白條把杯裏的喝得一滴不剩,說酒壯慫人膽,再來二兩。小文接過杯,給他打滿。這回,他不急著喝,而是一口一口地抿。三個人看著一個人,他覺得不自在,說光我一人喝有什麼意思,你也來一杯。汪槐說我沒心思,叫長尺陪你。
小文到後門拍了三下巴掌,汪長尺就從茶林裏拎著包回來了。他炒了一盤花生,打了一壺酒,陪劉白條慢慢喝。其他人都回了房間。劉白條越喝越興奮,說劉叔夠、夠不夠意思?
“夠夠夠……”汪長尺點頭哈腰。
“如果將來你發、發財了,還記不記得劉、劉叔?”
“如果不記得,會出車禍的。”
“到時你怎麼感、感謝我?”
“送煙送酒唄。”
劉白條嗯了一聲,像麵試官那樣滿意地點頭。他的臉喝紅了,脖子紅了,腦袋也重了。汪長尺說要不,我送你回家吧?劉白條不願回,一抹臉,趴在桌上,一把鼻涕一邊淚,說長尺,你把我害慘啦,煙算什麼,酒算什麼,要是他們把我抓走了,那我老婆就會換丈夫,孩子就得改姓。
“你沒犯法,為什麼要抓你?”
“我不是罵了他們一聲‘滾’嗎?”
“這聲罵剛才已算到我爹的頭上了。”
“算不過去的。他們足足盯了我兩分鍾,誰罵的他們還不清楚呀?”
汪長尺濕了一張毛巾,幫劉白條擦臉。劉白條把毛巾拍到地上,說你要真對我好,就去縣城自首,隻要你一自首,他們才不會再來,否則,人人自危,全村人都會對你翻白眼。汪長尺想我又沒作案,自什麼首?
但是,幾天後他就發現劉白條的這句不是酒話,而是酒藥,它在村莊裏慢慢發酵,既成事實。初露端倪的是張五,他把汪長尺叫到家裏,關上門,關上窗,小心地試探,說長尺你也知道,我家張惠在城裏做按摩,這個職業很複雜,講有益於健康也行,講不正經也可以,反正總之,不弄你的時候就合法,一想弄你辦法有的是,農村人,在城裏掙錢不容易,特別是女孩子更是難上加難。汪長尺說五叔,有什麼話就直講。張五打開窗。汪長尺以為他要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卻不想他朝外麵望了望,又把窗關上,小聲神秘地:“萬一他們報複張惠,那就慘了。”
“惠姐不是在省城嗎?”
“他們一個電話就可以搞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