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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過年那幾天,北風停了,氣溫有所回升,一連出了幾天大太陽,天空澄澈,樹枝被曬得閃閃發亮,仿佛掛著金條。陽光烤熱了地麵的幹草和落葉,它們騰起陣陣酸香。所有的似乎都透明了,包括人的五髒六腑,包括那些晾曬在外麵的被窩、床單和衣褲。汪槐坐在門前看著山坳,不時驚叫寶慶回來了,江坡回來了,義龍回來了……他的驚叫聲充滿激情,好像回來的是他的親人。左鄰右舍一聽見他喊,都跑出來張望。情急的家長衝著坳口叫名字。被叫的腳步頓時淩亂,或扛著箱子或背著包或抱著孩子朝家門飛奔,有的眼看就要衝進家門,還免不了摔上一個筋鬥,真是功虧一簣。直到興澤一家出現在坳口,汪槐的驚叫才停止,或許他前麵的驚叫都是為了此刻的沉默。他讓劉雙菊把他背到興澤家,求興澤務必到家裏吃一餐便飯。

興澤是田代軍的兒子,汪長尺的初中同學,現在省城的一家電子廠打工,組裝電視機配件。第二天,他帶著老婆孩子來到汪長尺家。他老婆是外地人,也在電子廠工作。他們的孩子長得白白胖胖,小文一看見就愛不釋手。汪槐說隻有城裏的孩子,才會這麼幹淨。吃飯時,汪長尺問我到底是出去或是不出去?興澤說出去還有改變的可能,不出去什麼可能都沒有。為了他這句話,汪槐高興得連喝了三杯。

張惠晚興澤兩天回家,放下行李,她就來看小文。兩人見麵的刹那,張惠至少有五秒鍾沒說話。小文被看得滿臉羞紅。張惠說浪費了,鮮花插在牛屎上了。小文嚇得趕緊捂住嘴巴,好像這句不是張惠而是她說出來的。恰巧,汪長尺聽見了,問誰是鮮花誰是牛屎?張惠說還用問嗎?她是鮮花,你……你當然不是牛屎,牛屎是這個破地方,哎,我說的破地方不是指你們家,而是指我們村,也不光指我們村,而是指農村,知道嗎?所有的農村。汪長尺說這還差不多,我以為你罵我呢。張惠在汪長尺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說誰敢罵你呀。正是這一拍,讓小文佩服得五體投地。張惠的手勢看上去百媚千嬌,既溫柔又粗野,既發嗲又發狠,既風騷又嚴肅。手那麼一伸,腕那麼一轉,指尖用力一點,手臂立刻收回,整個身段因為手的發力而扭動,就連聲音都那麼好聽。小文想要是自己能做出這樣的動作,那汪長尺不知道要癲到什麼程度。

也許是為了證明小文真是一朵鮮花,張惠一有空就教小文化妝,還把她的長發剪成短發,還把自己的衣服穿到小文的身上。小文一天一變,開始像個民辦教師,慢慢地像個公辦教師,像鄉裏的幹部,縣文工團的演員,電影裏的女特務,最後被打扮得像個城市的白領。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小文說可惜,我不認得多少字。張惠說認得字沒用,漂亮才值錢。小文看著鏡子發呆,想如果鮮花不插在牛屎上,那它應該插在哪呢?這麼一琢磨,她就感到惡心,就想吐。

睡前,小文說我可能懷上了。汪長尺驚得差點沒把牙齒吐出來,他說你懷孕為什麼沒征求我的意見?小文說你上的時候采取過什麼措施嗎?汪長尺想想,也是,沒有措施,哪來的商量餘地,懷上是遲早的事。他說我自己都還沒熟,就要做爹了。小文問難道你不想當爹嗎?

“想。隻是讓孩子在這麼個破地方出生,有點對不起。”

“那應該生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