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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十點,小文該上床時沒上床,熟睡中的汪長尺忽然醒了。平時,即便是小文說著話捏他的鼻子,推他逗他,他都不醒。但當這一切均不發生,他卻醒了。打開燈,小文不在屋裏。他本能地把頭伸出窗外,樓下的地麵是幹淨的,偶爾走過幾枚人影。馬路上車來車往,過去他自動屏蔽的轟鳴現在加倍撲來,震耳欲聾。兩排路燈整齊地延伸,燈光周圍彌漫著灰塵,看過去一片朦朧。不遠處的燒烤攤正在冒煙,空氣中傳來肉的焦香。幾堆人圍坐在塑料桌旁,一邊喝一邊說,罵聲不時高聳入雲。

汪長尺穿好衣服,坐公交來到鳳凰洗腳城。張惠掀開簾子一角,汪長尺看見小文和五個女工在上班。小文攥緊拳頭給一個中年男人按腳。她的拳頭像碾子在腳板上滾來滾去,滾得那個男人的嘴角都掛到了耳邊。汪長尺想進去叫小文,被張惠攔住。張惠把他帶到辦公室,關上門。汪長尺說你知道她懷孕了嗎?

“懷孕了更要掙錢,否則將來生孩子連醫院都住不起。”

“會影響孩子的。”

“哪個農村孕婦不是一直勞動到臨產?你媽不也是把你生在玉米地裏嗎。”

“所以,我沒出息。”

張惠幸災樂禍地:“當初你要是不拒絕我,也許就考上了。”

“那時我嫌你才初中畢業。”

“現在你卻娶了一個沒進學堂的。”

“小文人好。”

“難道我就不好?”張惠不服氣,掐了一下汪長尺的臉。汪長尺閃躲。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嚴重刺激張惠,她認為直到現在汪長尺都看不起她。一個皮膚粗糙褲腳上沾滿灰漿的泥水工竟然看不起她。她把他逼到牆角,雙手扳正他的臉,似乎是要他好好地看一回眼前的自己。眼前的自己再也不是那個村姑,她燙了頭發打了粉底畫了淡妝灑了香水,皮膚白了,嫩了,身材也骨感了。她穿的是名牌,說話帶卷舌音,包裏裝著四大銀行,每張卡都有五位數。但汪長尺似乎有眼無珠,他沒看出以上內容,而是像僵屍那樣一動不動。張惠貼上去,用胸口蹭他。他好像忽然活了,喘著粗氣,一股久違的衝動回到身上。然而,他克製住,就像小時候在水裏比賽憋氣,就像跟嶽父睡在一張床上雙手夾緊。張惠吻他,他咬住嘴唇。張惠撫摸他,他的胸肌立刻繃緊。張惠說難道你一點都不想嗎?他說想,但我不能。張惠的鼻子在他胸部深深地一吸,說隻有你的身上還留著家鄉的味道。他抽了一下鼻子,全是胭脂香味。她繼續撫摸,說這裏像後坡,這裏像大田,這裏像楊喜灣,這裏像……

眼看就要崩潰,他推開她,說別惹了,我沒錢。她對著他的臉拍了一下,說鄉巴佬,你以為你是誰呀?汪長尺說你不也是鄉巴佬嗎?張惠哈哈大笑,說我脫胎換骨了。說著,她掏出一張嶄新的證件。汪長尺看見那是一張省城的身份證,她的名字和年齡沒變,但居住地是建政路八號。她說看見了嗎?老娘已經是城裏人,和你不是同類。我能免費挑逗你,那是因為今天顧客多心情不錯。你以為我還是那個傻裏吧唧的初中畢業生嗎?過去是你看不看得起我,現在是我看不看得起你。汪長尺說既然看不起,為什麼還要挑逗?張惠說滾。

汪長尺在賓館大堂等,一直等到小文下班。他恨不得就地跟小文談談,但小文沒給他談的時間,徑直走出去,在路邊攔了一輛三輪車。坐到車上,汪長尺想跟小文談談,但小文一上車就靠在他的膀子上睡著了。回到住處,已是淩晨一點。小文累得倒頭就睡。汪長尺還有跟她談談的心,但怎麼也推不醒她。這一夜,汪長尺的身體放平了心情不平,眼睛閉上了睡意不閉。迷迷糊糊挨到天光,小文仍不醒,他就去上班。晚上,吃飯的時候他想談,但怕影響胃口,就把一肚子的話暫時按住。飯畢,小文說你洗碗,我得收拾一下。汪長尺一邊洗碗一邊扭頭看小文。她換了一身新衣,對著鏡子化妝。她已經好久不化妝了。汪長尺說天都黑了,化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