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燕用一張傳票就把林家柏弄到了法院。畢竟才區區五萬元,張春燕不想開庭,跟林家柏商量能不能調解?林家柏說隻要私了一個,後麵就有一群,要是不增加索賠難度,不僅企業無法正常運轉,就連法院門口也會爆棚,像汪長尺這樣的人何止一個兩個,那些斷指骨折胃痛哮喘咳嗽尿血肺部陰影以及免疫力下降的民工數不勝數,你能一一調解嗎?既然要追求GDP高速增長,就得有人做出貢獻。張春燕說當雞蛋碰到石頭的時候,我同情雞蛋,更何況還有媒體,隻要開庭,你必輸無疑。林家柏攤開雙手,說歡迎。
汪長尺請不起律師,拿著劉建平為他準備的材料坐到原告席。來了一群記者,都是張春燕通知的。她希望把這個案件弄得響一點更響一點,以震懾像林家柏這樣的“老賴”。小文、劉建平、安都佬、榮榮也來了,還來了一群民工。大部分民工都找座位坐下,但一小部分直接從工地趕來的沒敢坐。他們站在最後一排椅子的後麵,連牆壁也不好意思靠。因為他們的衣褲沾滿了花花搭搭的泥漿,他們生怕把椅子和牆壁弄髒了。法官們悉數到位,隻有被告席還空著。汪長尺心裏慌慌的,斷定林家柏又要放鴿子。牆壁上的掛鍾震耳欲聾,“滴答滴答”……離開庭還有一分鍾,人群裏泛起一陣焦躁,扭頭的扭頭,看表的看表,側身的側身,抓耳朵的抓耳朵,就連法官也不能幸免。掛鍾“當”地一響,開庭時間到了。汪長尺失望至極。忽然一輛轎車“吱”地停在門口。所有的腦袋都扭過去。車門打開,林家柏西裝革履油光可鑒地鑽出來,拉了拉西服,聳了聳肩膀,邁著電影裏慢動作那樣的步伐。他終於還是來了。旁聽席上一片喧嘩,甚至響起噓聲。
本案由張春燕任審判長,調查,舉證,一切都如同汪長尺想象的那麼順暢,事態也朝著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唯一如鯁在喉的是林家柏始終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仿佛大義凜然的英雄,不屑平視,好像在座的跟他都不是同類,即便勉強歸為同類,那也不在一個級別。汪長尺想傲慢者最終都會為傲慢付出代價。小文想我終於曉得窮人和富人的區別,那就是窮人輸了看地,富人輸了看天。張春燕想有錢就是任性……法庭上,除了安都佬和榮榮的表情稍顯悲戚,其餘的大都喜氣洋洋。但輪到林家柏陳述時,氣氛立刻就變。他說雖然醫院開了汪長尺喪失性功能的證明,但這張證明卻不能證明汪長尺性功能是什麼時候喪失的,也許他早就喪失了,而不是到了我工地之後。旁聽席一片嘩然。汪長尺舉手反駁,說如果這個功能是以前喪失的,那我老婆怎麼會懷孕?話音剛落,小文就挺著肚子站起來,用手撫摸著凸起的腹部,像摸著一塊獎牌,信心滿滿地等待法官裁決。她的臉上洋溢著自豪,甚至還有一絲炫耀。林家柏說老婆懷孕就能證明老公有性功能嗎?多少老婆懷上了別人的孩子。響起一片笑聲。小文說我操你爸。響起一片更大的笑聲。張春燕舉錘一敲,說肅靜。法庭安靜下來。汪長尺說是不是你老婆懷上別人的了?
“我老婆與本案無關。”林家柏說。
“那我告訴你,這孩子百分之千是我的。”汪長尺說。
“證據?”林家柏說。
“如果連這個你都懷疑,那我就可以懷疑地球不是圓的,你不是你媽生的。”
“是不是,可以做親子鑒定。”
“我沒那個閑錢。”
“鑒定費我出。隻要證明這孩子是你的,我就一分不少地賠償。”
“有這個必要嗎?”汪長尺扭頭看著張春燕。張春燕扭頭看著林家柏:“有這個必要嗎?”林家柏看著天花板:“當然,萬一他用先天的殘疾來敲詐我呢?現在碰瓷的人層出不窮,我不得不防。”
汪長尺雙手一撐,站起來,想撲過去揍他,但他忽然意識到這是法庭,任何衝動都可能陷自己於被動。盡管林家柏說的每個字都像一口痰,口口噴到他的臉上,但是,他現在要的不是尊嚴,而是賠償,是小文住院生孩子的現金。曆史的經驗告訴他,隻要逞一時之強,準會滿盤皆輸。好像誰誰誰也說過,有人打你右臉,你就把左臉也轉過來給他打,有人想要拿你的內衣,連外衣也由他拿去,有人強逼你走一裏路,你就同他走兩裏……汪長尺咬牙切齒地咽下這口惡氣,說你不就是想用鑒定來拖時間嗎,就算你拖得過初一,也拖不過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