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尺……”迷迷糊糊的，他聽到一團溫暖的聲音。但是，他的眼皮重若千鈞，怎麼睜也睜不開，仿佛被針縫上了。“長尺……”多麼熟悉的聲音，眼皮還沒睜開，淚水先流了出來。天哪，我竟然睡著了，要不是把自己綁在鐵架上，也許早就橫屍地麵。
“長尺……”
喊一聲，他清醒一點。喊一聲，他又清醒一點。僵硬的身體像冰河解凍，麻痹的肉身重新有了痛感。他艱難地直起脖子，眼前一片金光，仿佛坐著一尊菩薩，仿佛一輪紅日，在他眨眼的時候，火星四濺。漸漸地，煙花散盡。他看見雲梯的方鬥裏坐著汪槐。他想是菩薩派我爹來救我了，要是再不醒，也許真的就死了。於是，他大叫一聲：“爹……”
“長尺，你別亂動。”
“爹……”汪長尺淚流滿麵，“你當爺爺了。”
“男的女的？”汪槐抹著濕漉漉的眼睛。
“帶把的。”
“那你媽贏了。她夢見小文早產，所以我們提前進城。”
“媽呢？”
“在下麵看行李。”
“大誌長得太像她了，特別是笑的時候。”
“家裏的房子已經起好，就等你們回去過年。”
“小文是順產。”
“知道小文生了，全村人都來送禮，你媽媽的口袋現在沉甸甸的。”
“爹，我們不缺錢。”
他們報喜不報憂，一個想安慰一個，生怕對方有什麼閃失。漸漸地，他們的眼淚被風吹幹，五官回到正常位置。汪長尺發現汪槐理了一個板寸，穿著一件新衣，胡須刮得幹幹淨淨。汪槐說回家吧，長尺。
“你放心，我不是真跳，我隻是想嚇嚇他們。”
“除了自己吃虧，誰你都嚇不倒。爹就是一個教訓。”
“難道這理就不講了嗎？”
“放棄。”
“我不服。”
“想想大誌你就服了，就像我經常想起你。我腿都縮成這樣了，為什麼還留戀？全都是因為你呀。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一百次。”
“爹……”
“你要培養大誌，要看著他長大，讓他讀書，有出息，娶漂亮的老婆，生聰明的孩子。否則，你沒有資格從這裏跳下去。”
“我就是為了大誌，才爬上來的。”
“再難，也不要給孩子丟臉，不要讓他背這麼重的包袱。要是將來他知道第一口牛奶是他爹用跳樓換來的，那他什麼時候知道，就什麼時候吐出來。”
“我給大誌丟臉了。”
雲梯往前微微一伸。汪槐抓到了汪長尺的手。兩雙顫抖的手像天空中搖晃的拱橋，越抖越結實，越抖越穩，最後一動不動。汪槐說長尺，你的手暖和了，你先揉揉左腿，再揉揉右腿。腿還麻嗎？如果麻就再揉揉，像我這樣揉。汪槐邊說邊示範。汪長尺揉了一會，說爹，我的腿不麻了，手也沒那麼酸了。汪槐說現在你把繩子慢慢解開。汪長尺說我已經解開了。汪槐說那你抓住方鬥上的橫杠，對，就這樣抓緊了。汪長尺說可能會有點搖晃，爹你別緊張。汪槐說你先把右腳跨過來，再把左腳跨過來。方鬥一晃，汪槐把汪長尺一把抱住，說孩子，你把爹都快嚇尿了。汪長尺緊緊摟住汪槐，他聞到一股濃濃的尿味。不用說，這是來自家鄉的久違了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