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3)

隻要火車頭不冒煙,師生們就甩不開獨眼韓,還得跟這個惡棍住在同一個院子裏。

獨眼龍韓隊長自從當眾栽了跟鬥,變得更加鬼鬼祟祟,白天總是跑到街上去,天黑以後才悄悄地鑽回來。譚老板娘子和譚萍萍則很少出屋,打水、燒飯、上廁所,也是低頭走路不看人,更不說話。這“一家子”簡直是個謎,誰也猜不透他們在幹什麼。

章校長擔心出事,但他仍然堅持要求給學生們天天上課;李長辛更擔心出事,把兩把斧子磨得鋥亮,早晚的還教石家壯這幾個男學生練拳腳,鎮鎮場麵,可是夜裏枕著斧頭也睡不踏實。

在這饅頭形小山包上,真正無憂無慮、吃得飽睡得香的,隻有一隻小灰鵝。

那還是章校長帶著學生們上山砍柴的時候,回來的路上,餘思燕在村邊的草叢裏揀到了一隻有病的小鵝。它瘦骨嶙峋,兩腳軟綿綿的,臥在草叢裏叫,不會走,連站都站不穩,更不能自己覓食了,比一隻小鴨子大不了多少。餘思燕雙手捧著它,跑過來給校長看。校長明白了學生的意思,便放下柴擔,領著餘思燕進了村子,問過這家問那家,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小病鵝的主人。

“我不要啦!”老太婆苦笑著說:“誰個揀到它,就送把誰個。”

“您為什麼不要小鵝了呢?”餘思燕小聲又關切地問著--是章校長示意,要她自己去跟老太婆打交道。這也是他隨時鍛煉學生獨立辦事能力的習慣。

“不要啦,養不起。”

“為什麼養不起呢?”

“它吃得多,長大了賽得過一口豬,一餐吃一盆!”

“小鵝吃什麼呀?”

“啥東西都吃,吃草,吃菜,吃魚、蛙、蟲子,更要吃穀!”

“那不是很好養活嗎?”

“唉,我家哪有穀米喂它吃!再說,養大了也得叫丘八搶走……再說,這隻鵝崽有軟病,也難得養大……再說,阿婆我也老啦,屋裏沒有後生子去給它摸魚蝦……”老太婆“再說”了半天,還是執意不要小病鵝了。

章校長一直沒說話,心裏卻很高興--餘思燕挺聰明嘛,跟廣西阿婆談得頭頭是道。現在,他見餘思燕把小鵝抱得更緊了,就給老太婆留下一點錢,讓學生把病鵝帶回學校去。

為這件小事,他倆在村裏盤桓了一個多小時,天都快黑了,害得一道砍柴的師生們在路上餓著肚皮好等。

“真不值得,這何苦哩!”周立言埋怨著。

“唉,學生們一丁點兒好玩的東西也沒有哇!”章校長說。

劉菊淡看看小病鵝,點頭附和:“小燕要是能把病鵝養活了,也是救一條命呀。”

周立言最不滿意的,莫過於劉小姐給章校長幫腔了,他罵一聲“鵝道主義!”挑起柴擔氣衝衝地往前走去。劉菊淡反被逗笑了。

回到學校,餘思燕幾個年紀小些的學生果然產生了強烈的責任心和樂趣,一齊動手搶救小病鵝--你給小鵝捉青蛙,我給小鵝逮螞蚱;你給它喂水,我給它梳毛;你給它拔草,我給它絮窩……連不敢抬頭看人的譚萍萍,也偷著跑來參加調養小鵝的活動了。

一天,獨眼韓外出了,萍萍立刻盛了小半碗飯來喂鵝,恰巧遇見了章校長。這個不敢說話的“啞女”,猛地拽住校長的手,指著小病鵝說:“你們也救救我吧!我還不如它哩……”一語未畢,淚如雨下。

章校長心如刀絞,使勁咬牙,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不知怎樣安慰這個可憐的孩子才好。他給萍萍擦掉眼淚,自己卻落了淚。最後,章校長才發誓般地說:“孩子嗬,一定要活下去!老師決不會拋棄自己的學生!”

也許正是因為聽了這句話,萍萍才感到自己有了親人,才堅持著活了下來。

又一次,在偷著喂小鵝的時候,萍萍聽見大姐姐哈玉在勸十四歲的廣州女孩李思穗:

“野菜也得吃飽!苦菜也得往肚裏咽……別忘了校長的難處,他有什麼辦法給你吃白米飯呢?別忘了校長講的‘臥薪嚐膽’!別忘了咱們都是孤兒,更不能忘了爹媽是怎麼死的!”

哈玉說得李思穗滿臉流淚,旁邊的萍萍卻哭出了聲:“大姐姐,原來你們也是孤兒呀!”

“我爹是日本兵燒死的!”哈玉拉住萍萍問:“你爹娘是怎麼死的?還有,你真的姓譚嗎?我聽劉老師說,獨眼龍的太太,不是你的姐姐……”

“我,我……”萍萍猛然想起了什麼,牙齒打戰,臉色煞白,慌張地跑開了。

在學生們精心調理下,小灰鵝也會跑了!它搖著尖尖翹起的尾巴,在小山包上一扭一扭地到處跑。它會歪著腦袋拔草吃,會直著眼睛追螞蚱,更會追趕小主人,揚著頭要東西吃。經常逗得學生們哈哈大笑,跟它捉迷藏。

章校長看了也很高興,笑著對教員們說:“小動物是孩子們天然的朋友!”

王雨農也說:“這隻小鵝,身兼數職--是咱扶輪中學的排球、足球加籃球呀!”

就在這隻毛茸茸的小鵝不再象個絨球,兩隻翅膀剛剛長出硬翎來的時候,“扶輪中學”的校園裏又發生了一樁稀罕事兒。

準職工裏的那位朝鮮人,小有名氣的青年畫家鮮於國風先生,清晨來見章校長,鄭重其事地提出請求,要在校園裏舉辦一次個人畫展,“懇請校長先生給予支持!希望劉小姐協助我布置展覽室。我決定公開賣票,並將全部收入都捐獻給扶輪中學。”

這時候在柳州辦畫展,簡直是發神經病!還要賣票,更屬奇聞。誰知,我們可愛的章校長卻一口答應了,還說:“除了劉小姐幫忙,我還可以叫李長辛把門收票。”

周立言聽說之後,真是哭笑不得,把王雨農拉到屋裏,敲著桌子罵章校長和鮮於國風是“兩個瘋子!一對兒狂人唱雙簧。”

這位畫家鮮於國風,三十六七歲了,但體格健壯敦實,看上去不過三十歲的樣子。他生得方頭扁臉,單眼皮,細長型的“線兒眼”,瞪眼的時候也象是眯縫著--到過朝鮮的王雨農老師說,這是典型的朝鮮人臉型。他還指出,鮮於國風是輕度羅圈腿,這是因為朝鮮孩子都是背在媽媽身上長大的,兩條小腿夾著大人的腰,十之八九會長成羅圈樣兒。

鮮於國風的打扮也有點特別,頭戴鴨舌帽,後腰帶上總愛掛一條疊成長條的洗臉毛巾,走起路來搖搖搖,有點象那隻小灰鵝。因為這副模樣,加之他的名字太羅嗦,所以大夥兒一律簡稱他為鮮於,或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