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2 / 3)

“你騙我!這故事是你編的。”

“我隻會畫畫,不會編故事兒。你要不信,以後到東三省農村去看看,所有的豬圈牆上都用白灰畫著好多個圓圈兒!”

“幹嗎用?”

“防狼嗬!狼有夜眼,看見了白圈兒,就起疑心,怕中圈套,不敢靠前……”

其實,劉菊淡在湖南農村的豬圈也見過這種白圈兒,現在才知道了它的用處。因而相信了鮮於國風的故事,進一步認定他這個人不會撒謊。連講故事也是真誠的。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鮮於國風和劉菊淡,都屬於大難不死的人,受傷的程度也超過了一般所說的“傷筋動骨”,所以,他們想走也走不成了。隻能感謝上帝“賜予”了這個小小的炭窯,一條餓狼,還有那片大火燒毀的村寨廢圩。

到廢圩上去挖掘食物,仍然是劉菊淡一人的任務。鮮於走不了這麼遠。換句話說,他稍一活動就要喘氣、咳嗽,一咳嗽,痰裏就帶血。劉菊淡怕他閑不住,紅著眼圈“約法三章”,還逼著他對天起誓:第一,女人出門在外的時候,絕對臥“床”靜養,什麼活兒也不準幹;第二,每天說話不超過十句,小聲講故事也不超過一個;第三,不準大聲笑、大聲咳嗽,也不準胡思亂想。

鮮於國風是忠誠的,前兩條都能遵守,而且以“君子慎獨”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隻有第三條的“胡思亂想”難以禁絕--怎麼能不想哩!

時局大勢,他不能不想。為什麼難民大軍過後,打狗河穀裏幾乎人煙絕跡了?夜深入靜的時分,他似乎還聽見過遠處有火車頭的汽笛聲,不隻一次,隱隱約約,這意味著什麼?難道是自己耳鳴?劉菊淡怎麼就沒聽見過?

校長師生,他不能不想。今生今世還能遇上章先生這樣的好校長麼?我已正式受聘於“扶輪中學”,雖遭戰亂流離,卻並未“辭職”,校長也沒有“照準”,信義不能丟,今後總還要想方設法去尋找這個學校吧!記得分手之際,章校長流著熱淚把八名學生孤兒托付給我們三位男教員了。受人之托,怎能中途撒手?周老師和王老師能把這些學生護送到安全地帶嗎?將來見了章校長,他二人將如何訴說我與劉小姐呢?

劉菊淡的處境,更不能不想。為了給我養傷,她竟然在這荒原上獨力支撐著“一日三餐”!連那廢圩灰燼下麵埋著的“糊米”都刨出來了,才有這碗“糊米粥”喝。她還興致勃勃地說,“這糊米粥助消化!”再看看她那雙手吧,跟成天價“刨食”的雞爪子差不多了,指甲綻裂,手背上長了“鱗”,哪兒還象姑娘的手--我在柳州井台邊見過的,用皂角水洗衣裳的“難民西施”的嫩手。

還有前途,青年人怎麼能不想前途哩。日寇的氣數長不了啦!這是章校長的判斷,我也如此認為。將來,抗戰勝利之後,我是留在中國呢,還是回祖國朝鮮去?關於這件事,半年來不敢深想的問題又一次逼到了眼前--這可要問問劉菊淡!你願意跟我回朝鮮去嗎?到那三麵是海的美麗國土上去,跟著最愛你的人一道生活?或者,隻要你說一句話,我就留在中國,永遠留在你身邊!……劉小姐有著強烈的愛國熱情,民族意識,這一點我是知道的,無意中說聲“章校長是英國人”都要遭到她的大聲嗬斥,怎麼能勸她去朝鮮!……不過,我必須跟她談談,現在隻有我和她兩個人,“同居”炭窯,此時不談,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