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六(1 / 1)

第三章 六

在接引殿危機中第一個冒頭的是陳時雨。

建接引殿的那個山頭比設計要求多削了十幾米,這樣一來,如果接引殿按原設計施工,高度也就隨著低了十幾米,原來想象的夕陽落到後麵起伏的山脊線上時,從山腳下的頭道山門仰望,接引殿正好處在夕陽的渾圓中心的景象,就不可能出現,除非把接引殿再加高十幾米。

陳時雨解釋說是他計算上的失誤,“怎麼會呢,從來沒有過的事!一定是腦子搭錯了線!”他說得痛不欲生。

幻空站在那個削平的山頭上發呆,臉色慘白,掄著念珠的手抖得“簌簌”響。他身邊的淨心斜眼看著陳時雨,幾乎要動粗。

淨心早就提醒過幻空,應該多找幾個更高級的單位和專家參與審核接引殿的設計和工程招標,不能隻信陳時雨一個人。幻空沒有聽。淨心對陳時雨本能的排斥他是感覺得到的。事情不可能像淨心想象的那麼壞。接引殿說是“殿”,不過就是一個單體的小建築,犯不著花那麼多錢興師動眾。至於工程招標,就更不過是個形式,中標的是當地縣委書記外甥的建築公司,即便不是陳時雨主持,也隻能是這個結果。事到如今他才知道,陳時雨跟那個縣委書記的外甥私下是有交易的,陳時雨說的“失誤”,根本就是預謀的:多削了山頭就增加了土方量;要達到預想的效果就要改變設計,同時就要增加工程量;把這些加到一塊,也就成倍地增加工程的投資;增加了工程投資,也就增加了利潤和回扣。

“時雨,你可以負我,不可以負佛啊。”

淨心的進言一一證實,幻空後悔莫及。

“你什麼意思,你真的相信我是故意坑你嗎?”

陳時雨向幻空叫屈,眼睛卻惡狠狠地盯著淨心。

淨心也迎著他朝前邁了一步。

幻空伸出那隻抓著念珠抖抖嗦嗦的手攔住淨心,對陳時雨說:

“你去吧。”

“我救過你的命!”

陳時雨叫起來。

“我如今也是救你。”

幻空仰麵看著遠處。

夕陽正在下山,餘暉無力地照著這個被削平的小山頭,傍晚的風吹過滿山遍野的樹林,揚起僧人們的寬袖長擺。

接引殿還沒有升起,就落進一個陷坑了。

最失敗的其實還是陳時雨自己。他的日子好像就是由一連串失敗組成的。大學畢業前,他獨自跑去特區,找了幾個單位,最好的一個是讓他畢業後先來守兩年電話。又找了許多關係想留省裏,也沒有留成。本來就很勉強的女朋友趁機把他甩了。後來分到市裏,結了婚,生了兒子,老婆下崗後開了一家小店,日子過得差強人意,卻非要裝出中產階級的門麵。總算在幻空這裏得到一個可靠的兼職,卻又讓小聰明壞了事。他老是算計,老是異想天開,結果老是出醜。接引殿奠基那天晚上他開車把陳蓁帶到縣城,住進賓館,他訕笑著進了陳蓁的房間。陳蓁很大方,他關門,坐到她的床上,見她沒什麼反應,膽子就壯起來,對坐在椅子上的陳蓁說,你不能坐到床上來嗎?陳蓁笑而不答,他又說,你不能離我近一點嗎?陳蓁忽然爆發出大笑,說:你覺得你對自己有信心嗎?陳蓁的笑聲讓房子都好像搖起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惱羞成怒,出門的時候把門摔得慘叫。

“我操,我還真沒有信心。”

事後陳時雨悻悻地對人說:

“給這樣一個女人玩了一把也實在不值。”

陳蓁在與陳時雨的接觸上一向的不設防,讓他當成了陳蓁對他的好感,或者至少是對性的不在乎。當然,這並不等於陳蓁是那種拿錢就能泡到手的女人,她是職業女性,並且看上去比一般的職業女性敬業。她是自己請求從省電視台調到市電視台來的,圈裏人早習慣了她一貫行事的反常,但陳時雨總覺得她一定有某種目的,這個女人風風火火的表情後麵一定藏著冰冰冷冷的故事。

陳時雨有一種感覺,陳蓁好像對市裏的官場特別是關市長有興趣。這種興趣跟巴結無關,僅僅就是一種關注,一種聚精會神的關注。每一次關市長或是他老婆蘇虹出現在蓮燈寺,一定就像是他們的影子一樣,會有陳蓁的出現。陳蓁對市領導關心支持蓮燈寺重建的報道都很正麵,但陳時雨相信陳蓁最大的興趣在另外一麵。

陳時雨爆給陳蓁的料都稱得上是蓮燈寺的核心機密,其中包括蘇虹給蓮燈寺做功德的每一筆款項的數目。接引殿奠基的那天,蘇虹又有很可觀的一筆捐款,她不希望存到蓮燈寺在縣裏的銀行賬戶。幻空和淨心商議的結果是由淨心到縣以外的銀行以個人名義單開一個戶頭。

共同享有某種秘密,會讓人有共處密室的感覺。如果隻有兩個人,並且是一男一女,並且是一個饞涎欲滴的男人和一個讓男人饞涎欲滴的女人,並且這個女人看上去不設防,那就會讓人有同在一張床上的感覺。

但陳時雨高估了陳蓁的認知,她隻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小角色。或者是陳蓁高估了她自己,她以為她是誰呢,還以為男人會為她犯傻嗎?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