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1 / 2)

紅樓裏住著許多老年人。據傳達室和電梯間兩個“沙龍”的初步分析,這些老頭老太基本上屬於兩種人:一種是戶主的爹媽,或者老丈人和丈母娘,此乃正常情況,誰家都可能有老人嘛,另一種老人本身就是戶主,換言之,他們都是離退休的老幹部,工作一輩子的人了,挑大梁幹工作的時候得不到比較好的住房,如今住房條件好啦,可惜人也老啦,隻能用來安度晚年。這不禁使人想起老舍先生《茶館》裏幾位老哥兒們一句傷心的台詞:花生豆倒是有了,可惜牙沒啦。

這幾十位老人,大都養成了早起鍛煉的習慣。自從住進紅樓以後,夜晚經常睡不好覺,或曰睡眠不足,這早起鍛煉也就成問題了。

“晚上沒睡好,清早就別鍛煉了吧!”

電梯妞兒小B和小C常說這句話。互相說,更多的時候是對那些乘頭班電梯下樓打太極拳的老頭老太們說。

既然夜晚沒睡好,為什麼清晨6點還要乘電梯下樓打太極拳呢?這種事兒,不到老年不易理解,20郎當歲的小B和小C就更難理解了。說來令人心酸,老年人本來就不像小青年兒那麼貪睡,北方話是覺兒少。少也得睡五六個小時吧?然而這些紅樓老人入夏以後,常常耗到淩晨3點才能入睡,剛睡倆仨鍾頭又得起床--此時公共汽車上路,噪音大作,又開始了那煩人害命的過程。

難道就不能關窗蒙頭繼續睡覺嗎?能,個別人可以,多數老人不行,他們的生物鍾屬於“早睡早起”型的,雖然早睡辦不到,可是天剛蒙蒙亮就能自動醒來。唉,少年不知老年愁啊。這些可憐的老頭老太,清晨5點就醒了,不起床幹什麼?洗嗽之後,不下樓打太極拳又能幹什麼呢?清晨鍛煉,是他們多年養成的習慣。習慣這玩意兒,有好有壞,不論好壞,都很頑固,甚至可怕,改也難。就說這清晨鍛煉吧,據說是個好習慣,可是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堅持鍛煉,效果適得其反,非但不能益壽延年,反而有損健康,催命損壽。

作家王粗通英文,借助英漢字典讀過若幹洋報刊,知道清晨的空氣最汙濁,小樹林裏清晨的空氣尤其有害。還知道老年人堅持運動忒危險,稍一過量就會短壽,甚至猝死。美國70年代有本很暢銷的雜誌《跑步》,提倡晨跑,於是晨跑乃至裸跑在歐美風行一時,它的老主編身體力行,帶頭堅持晨跑,結果猝死於路邊,輿論嘩然!經醫學界認真研究,晨跑果然有害於健康,連這本雜誌也被迫改名為《散步》了。因為有了這些科學知識,作家王好幾次都想出麵勸阻搭乘頭班電梯下樓鍛煉的老年鄰居們,別跟科學對著幹,甭玩兒命!隻可惜人家打太極拳的時候他還在呼呼大睡,所以這個良好的願望並沒付諸行動。

至於3位電梯妞兒,小A是3個孩子的媽媽了,理應受到照顧,不值早班。小B和小C也不喜歡紅樓老人們每天6點準時搭乘頭班電梯下樓去鍛煉,那是因為她倆也就不能偷懶了,晚半小時上班都會有許多老頭老太聚在電梯口等候,七嘴八舌,說三道四,多麼討厭啊!“老得連樓梯都爬不動了,還不貓在家裏享清福,天剛亮就下樓,瞎折騰個啥勁兒呢?”這是她倆天天掛在嘴邊上的牢騷。

紅樓前邊有一長條窄窄的花壇綠地,高高矮矮的幾層綠樹,雖然不能遮斷大馬路上襲來的汽車噪音,卻也給附近的居民們提供了那麼點兒活動的空間。尤其是夏來季節,從早到晚都有幾十位平民百姓輪班在此消磨時光。

清早頭一撥兒,是練功的老年人,包括紅樓裏下來打太極拳的,也有附近的老人來到樹下練氣功,輕功、鶴翔樁、甩手功,以及叫不出名目的種種功夫。

早飯後,另來一撥兒遛鳥的,也是以離退休職工為主,一人提來兩隻蒙著藍布罩子的鳥籠,也有提4籠的,最多的用平板三輪車運來6籠,掛在樹權上,掀起藍布罩子,那鳥兒便比賽般地鳴叫起來。按說,這百鳥爭鳴的交響樂,完全應該給紅樓居民增添許多樂趣,而實際情況卻是,隻有走到跟前才聽得見,稍微離遠一點兒,這美妙的鳥鳴聲就完全被那汽車的噪音淹沒了。“傳達室沙龍”的閑人們距此百鳥爭鳴處較近,受到美音之引誘,便走出來鑒賞辨認。據他們說,名貴的鳥兒不多,僅有幾隻鸚鵡,八哥,黃鸝,其餘大多是不值錢的畫眉。

與遛鳥老人“混合編組”或交替前來的,是一撥兒中年老年人,在這花壇綠地下棋,打牌,觀戰,理發,聊大天兒。他們大多自帶小板凳、小馬紮,棋盤就地鋪開,出車跳馬,也能殺得天昏地暗,專心致誌,對那汽車的噪音也能“充耳不聞”。象棋可擺三五攤兒,圍棋較少,時有時無。打牌的主要是推牌九,自己搬來小炕桌,或者以平板三輪車為桌,牌友們可以圍車站立幾小時,癮頭兒之大,令人吃驚。當然更有打撲克的,他們的自由度較大,草地上鋪塊塑料布,一圈人席地而坐就能“甩”出來。

由於有了下棋的、打牌的,癮頭大,時間長,渴了要喝水,餓了也得咬口幹糧吧,所以這條窄窄的綠地樹下也就有了幾處飲食攤兒,香煙、水果、麵包、飲料,總之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嘛,有人買就有人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