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父母都是教書匠,母親還當過小學校長,我在童年便成了他們的實驗品。主要是開發兒童智力。兩歲半進幼稚園,五歲上小學的時候我已經會背“九九表”和幾十首唐詩了。而且,母親又逼迫我一再跳班,十歲就考上了湖南省立第十一中學。
當時是抗日戰爭後期,這所中學由長沙遷至耒陽縣城,要求照樣嚴格,學生一律住校。我這個北京孩子吃不慣辣椒,學校的夥食卻是一天三頓炒辣椒,或者說是辣椒炒豆腐、辣椒炒鹹菜、辣椒炒筍、辣椒炒一切。吃得我常流鼻血。又睡雙層床的上鋪,我根本爬不上去,還靠大個子同學幫忙。隻讀了一學期,睡夢中我便從上鋪跌了下來,摔傷了左臂。
父母發生了矛盾。結果是父親占了上風,決定我休學一年,在家“玩”--鍛煉體格。哈哈,這年,真是我一生中的“黃金時刻”,不但學會了遊泳、爬樹、下圍棋、打乒乓球,長高了半頭,還養活了一隻通人性的喜鵲。
小喜鵲是我爬到樹上從窩裏掏出來的。沒承想,兩隻老喜鵲一直追著我,在頭頂盤旋,破口叫罵,竟然追到我家來了。我家住在小水鋪金盞村一戶地主的二層樓上,打開窗戶,喜鵲媽媽就敢飛進來給她的孩子喂食!我母親還因此抹過眼淚哪。
也許因為我家有兩隻貓,喜鵲媽媽幾天以後就不來了。捉蚱蜢和喂食的任務全由我和弟弟承擔。我們把貓捉到小喜鵲跟前,讓它聞聞味兒,立刻打一巴掌,再聞再打,每天打幾遍,從此貓咪看見喜鵲就躲老遠,甚至把眼睛和耳朵閉起來準備挨巴掌。小喜鵲也就成了天之驕子,喳喳叫,雙腳蹦,幾間屋裏亂跳,在地板和桌椅上到處拉屎也不受懲罰。
事情漸漸發展到了荒唐的程度。全家人吃飯的時候喜鵲也要上桌。弟弟還要帶著喜鵲才肯睡午覺。一次,被子捂得太嚴,弟弟起床忘了喜鵲;傭人劉媽疊被子的時候才發現喜鵲熱得渾身大汗,像隻落湯雞,張著嘴直喘大氣。此事惹得全家大笑,笑了好多天,父母也不發脾氣。為什麼不生氣?因為我們這個四口之家轉著圈兒怕:爸爸怕媽媽,媽媽怕弟弟,弟弟怕我,我又怕爸爸。喜鵲看穿了此中奧妙,隻消我和弟弟縱容,它就誰也不怕了,劉媽和貓咪更不在話下。
這隻喜鵲長大了,上午下午兩次飛出去覓食,家裏開飯的時刻又能飛回來,或者跳到桌上要點吃的,或者站在窗台上梳理羽毛。夜晚必定回家睡覺,有時跟貓咪臥在一起,形成了特殊的共生現象。直到我“玩”過了這一年,回到中學去住校讀書,喜鵲也飛走了,再沒回來。母親專門寫了一封信向我解釋,說它一定是當了喜鵲媽媽,在樹上撫養著幾隻小喜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