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來,大槐樹上稀疏的枝杈交織,一陣嘩嘩響。葉子從樹頂落下,落在盈秀家新房的屋頂。盈秀家的新屋建起來了。盈秀在鄰鎮找到了工作。第一天上班出門前,她把門上的鎖換了。新鎖和新大門泛著耀眼的光束在陽光下跳躍。盈秀好好看了一會大門便騎上自行車走了。傍晚下班,盈秀娘便在院裏擋住了她。她們站在樹下默默相對,盈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盈秀娘罵道:我幹什麼啦?盈秀娘拽上盈秀往門外走去。那把舊鎖又掛在了那裏。新鎖呢?盈秀問。盈秀娘生氣地看著門口的小河,水麵反射著淡淡的光。我喂魚啦!不容盈秀說什麼,她又說:誰準你換的?盈秀愣住了。盈秀緩過來問什麼。不容盈秀說什麼,她又說:為什麼換鎖?新房子、舊鎖挺難看的。盈秀反問,不對嗎?不對!盈秀娘沒有說為什麼不對。盈秀看著娘走進院子時,月亮像一個鉤子,還有淡淡的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淌成了大火那天的氛圍。這也是盈秀娘的淚水被火燒幹了之後,第一次流下來。這鎖,他有鑰匙……盈秀娘哽咽著。
盈秀不明白那麼小的鎮子為什麼要有一條長長的街。有時,騎自行車從街上經過,她還會停下來,看一看。她在想,那一頭什麼時候會走過來一個人,把新門前的鏽鎖打開,即使趁娘沒注意再鎖上也好。盈秀搖頭讀詩的模樣現在盈秀娘很少見到了。盈秀讀: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盈秀娘會問盈秀“上西樓”怎麼說來著?後來,隻要見盈秀下班回來,就像當年那樣,學著她搖起頭,背誦起來。你聽聽對不對,無言——獨上——西樓——寂寞梧桐鎖清秋。
一個老人突然一字不差地背誦這首詞很奇怪。盈秀娘背誦著這首詞的樣子又讓女兒很喜歡。她幾乎忘記這些年發生的事情——盈秀娘去找了退休的語文老師一趟。他很老了,盈秀很久沒有見過他了。畢業那年,這個老師退了休。盈秀娘打聽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他……盈秀越聽越覺得奇怪。後來,這個疑問沒有經過盈秀提問,倒是盈秀娘自己無意中說了起來。
盈秀走在深秋時節的這條長街上,你娘和盈秀叔去城裏了嗎?他們看她在街上這樣說。盈秀聽出他們的意思,多少年了,還說舊話題。他們是去了城裏,她也應該去,盈秀叔說得對。現在,她還沒去,隻是站到了橋上,那封電報拿在她手上。
第二個故事
剩下的印象發生在初春的黃昏,它降臨在一條路上。這條路的另一頭是西樓鎮,從公路開始修建,每天清晨,或者像這樣的黃昏,從這路過,去上班,或者下工而歸的人,都會與施工隊的人員在冰冷的寒風中相遇。穿呢大衣的女人在前,手提著包。冷風刀片一樣劃過,不出所料地,在係得緊緊的扣子上抹了一下。她衣服穿得不少,她把大衣領口微露出了點紅色的毛衣邊兒。女人身邊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緊緊跟著,看樣子是想拽住她。但女人很明顯是有意識不想與後者並肩而行,這就使得男人不得不以每秒多少種的速度變換著步調。你知道這樣顯得多麼狼狽。他們身後,兩三步遠的地方,沿我手指的方向——看得見那個戴眼鏡的瘦少年正看著他倆。男人的嘴裏終於傳出話來,他說話時,年輕女人也並沒有停下腳步。
三個人逆光走來。他們討論對方到底是不是認準要闖入他們的這個家!現在,做個結束不也挺好的?雖有些不甘,但她還是這樣走著,把這問題想了一遍又一遍。頭頂幾縷炊煙從樹林上飄過。當越來越多的煙聚集起來,是否能像眼下的天空一般,呈現出一片欲雨的灰蒙?又要下雨了。西經路的泥濘看來是沒完沒了。女人沒有說話,隻甩了甩頭發,又向前,快步走了去。男人沒有遲疑,和少年在極短的時間內,恢複了我們最初看到的隊形。男人在年輕女人身後,兩三步遠的地方。少年討厭和他一起。所以,要離開段距離。男人在走著,他沉默一會兒,忽然來了一個縱身,從少年眼前的泥濘的公路,跳進了路邊田地裏。他站在田裏喊:過來!
烏雲大量淤積,看上去天空越來越灰。這樣的天氣最好還是待在家裏,少年也是第一次在這種時候跑出來,看看天,連夕陽西下的跡象都被這些糟糕的烏雲掩蓋了起來。少年走著想,這是春天?他在男人身後。而年輕女人走在兩三米遠的地方。靠近一點多好,至少可以看清年輕女人的側臉,看見她可能紅著的眼圈,聽見她可能稍顯焦急的氣息。過西經路中間那條橫跨道路的小河時,年輕女人猛地停下,向橋下的流水看了看。少年幾乎和她同時停下來,男人由於走在前,半天才注意到他們已停下。他看見年輕女人正用手摸著自己的耳垂。看著她,他倆都像在想如何開這口。什麼耳墜?那一個很古老的葡萄形狀的耳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