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方的話題(1 / 3)

一、你

小操場銜接著莊稼地,陳莊小學藏在這片嘩嘩響的莊稼地外的一片樹林後麵。走近路過去的話,你走啊走,不一會兒眼前抖動的一片綠色中就會跳出幾排灰舊的屋子——教室在靠東的位置,頎高的玉米稈互相碰撞。老舊的窗口把從沙沙響中逃逸而出的熱氣緊緊密封。有風吹來了,總是在那裏扭一下身子,走掉了。窗戶上滑落的熱氣在教室裏流動著。一切都悶在炎炎空氣中。考試對很多同伴來說簡直是一種滑稽的猜測。比如預測天空是什麼顏色,猜測顏色與字母的關係,再從字母導出考試題目的答案:藍天是甲,灰天是乙等。還有些半大小子們蹲在操場邊的草窠,托下巴做著另一件事。例如大多數的女孩會穿長褲上學的時候,隻有一個人穿上了裙子……你像隻蝴蝶,玲瓏的身材在校園裏飛舞。走在校園裏的時候,男生的視線黏在你身上。這一天,你又遲到了。陽光從你的身後鋪了進來,強烈的逆光照透你的裙子。你的輪廓的確比天空的顏色和字母更有吸引力。你脖子還扭向一邊。老師問你這個月第幾次遲到?看你,學校隻準穿平底鞋。你沒回答他。之後,他氣衝衝地把手指向操場。當我們擰著脖子目送你從窗口走過的時候,老師把書摔在講台上。你是我們以為會持續很久的一個話題。他們曾無數次議論你的胸罩顏色。我也參與了關於粉紅和米黃的艱難選擇。那天,見你坐在外校男生的自行車上,你媽又打你了吧。出於很多原因,參與關於你的議論的人令我越來越討厭。包括我自己。可能沒有人知道,我喜歡你,他們並想不到我這個老師喜歡的三好學生會對你產生感情。有一天放學,我在學校操場邊看書。日頭西斜,我收起書到車棚推自行車。走出來時,你站在車棚對麵。我推車從麵前過去,不知走多遠,才回頭問跟上來的你:有事?你說,不如送我回家吧!然後,坐上後座,我們向林子移動。夕陽照在河麵,水聲嘹亮,一群小孩在河邊玩耍,婦女們撿路邊的清涼絮閑話。一條狗從一個人家出來。自行車穿過長長的林蔭,你家就在前麵,街邊幾個婦女見我送你回來都那樣地笑,你知道嗎?你媽抬眼見我,二話不說地就把你拽下去打。到現在才回來,還跟個男的,幹啥去了?我差點摔下來,趕緊騎上車子逃了。身後的打罵聲越來越遠了,我始終沒回頭,一頭紮進林子。第二天,我心緒不安。第一節是老師的課。他又讓你把頭發給紮起來!你沒紮,老師道:不紮起來,你媽就得帶你回家!你掏出手絹輕輕地把頭發紮成一束。我倒吸一口氣,你脖子後麵的傷腫了。老師通知你媽到學校來一趟。你媽在辦公室跟老師說好久,我去送作業給另一個老師的時候,偷聽見他們的談話:我閨女漂亮,好多男孩跟在後麵攆。她爸當年和她一樣。那天有個班幹部同學送她回家,天快黑了。哪個同學?鄰居說是同班的。瘦高個頭,我見了能認得出。我不敢吭聲,老師忽然叫住了我,讓我把其他班幹部也叫來。你媽回頭道:就他。老師詫異,嘴唇抖動著:怎麼可能?是他。跑得比兔子還快。她說著朝我走過來,老師不信,說去叫馬丫來說咋回事!你來了,老師問你是不是我送的。你說是。又問我咋回事,送她回家?我臉紅紅的。你抬起頭搶著說,是我搶他書,他要不送我回家,我都給他扔了。怎麼天快黑了才回?那天,我忘了帶鑰匙在操場上看書。和她一起看書?我說不是。車棚碰見的。我等他,你們不都知道我這樣?我趁他開車鎖時搶了他書,纏著他送我回家。

那也是最後一次在學校裏見到你。聽說,你跟父親在秋後到了不遠的某個鎮上。此後,你的消息還是能順著石榴河漂來,河畔的樹林愈發茂盛。有人說你跟某個老大好上了,關於你的這些事情,我都寫在了日記本裏。關於你的這個話題逐漸沉入內心。無數個夜晚,人們睡去,我蹲在路燈下為你寫這些,不辨真假,與你有關,就是好的。後來在林子盡頭的火車站裏,我和同學去接他的那次,看見了你坐在男的車後“唰”地從我們身邊經過。男的嘴裏含著煙,後麵跟著好幾個自行車。

鄉村之夜適合一種曖昧而明亮的背景。我和主人公躺在一張被光線切分成若幹塊的床上發呆。那女的好騷啊!我看看床上晃動的影子,心裏一酸。那是幾天之後,我在沿石榴河去二舅家的路上遇見你。那個壩子上隻有我和你,你記得你說的話嗎?你說話時,紅嘴唇為什麼會讓我想起他的笑容?

二、我

我在北方城市度過了大學時期。一晃,我在這裏畢業娶了一個當地女人。女人如花的笑容在第五年的時候悄然凋謝。坐上火車,回到這裏。我和她在一處偏僻的車站分別。那才是天該熱的時候。她穿著一身薄紗裙走到我們的結局裏。她對我說,就這麼走了?我摸了摸口袋,那還能怎樣?這個你拿好。她指的是我分到的錢。隆隆聲未響起。是她把我叫到車站邊的一個小園子。來,來,來。趁火車的鳴叫撂在遠處,一把拿住我的生殖器,我聽著一種嗚咽,閉上眼。其實,我被嚇住了。對於新婚之夜的記憶也是如此。最後一次,更加幹淨利索。她說,前後呼應。我坐上南下的火車時對第一個話題開始了殘缺的回憶。